第13章 凶兽鯈鱼
徐观梅拎着食盒，走到潮汐湖的入口。
她并不打算进去。进去了总要开口说话。
她不知道说什么，就打算让看守的弟子将食盒送进去。
刚伸出手，听到里面传来热闹的争论声。
“丢丢丢。”是小师妹的声音。
烟烟手指划着脸，道：“吵架吵输了还告诉老师。丢人。”
“谁让小娘子你如此目中无人，野蛮粗俗。”何满理直气壮道，“不过本少谷主可不受冤枉，上次的事是严伯虎他们告的状。”
他听说烟烟被罚潮汐湖，特地赶来看热闹，顺便拉拢人心。
泰山石他势在必得，裴砚之他势在必得！
月行至正空，远处潮水呼啸，鸣声如雷，喷珠溅玉，势如万马奔腾。
“怎么样，小娘子，待在这是不是很害怕，”何满清清嗓子，理了理衣裳，俨然一副英雄救美的模样，“要不你归顺我们何家，我立马带你走。”
想象中烟烟撒着泪，感动地奔向他的画面没有出现，反倒是地上忽然多出了一道背影。
有人，就站在他身后。
潮水轰鸣，冷风嗖嗖。
早就听说潮汐湖有妖怪。
何满心里打鼓。
但他是谁，他可是听风谷的少谷主，要是真出现妖怪，现在不正是在小娘子面前显摆男子汉气概的时候？
何满壮起胆子，假装镇静地回过身子。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来人，简直比妖怪还可怕。
他几乎是跳起来，向后退了好几步，磕磕巴巴道：“徐观梅，你，你怎么来了？”
徐观梅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她冷冰冰地反问道：“这潮汐湖姓何吗？”
“不……不姓。”何满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奇怪。
他何满一向风流倜傥，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怎么唯独见到徐观梅时，有种莫名的慌乱。
心里的鼓点越敲越急，越敲越密。
“徐师姐，”烟烟迎上来，开心道，“哇，好香。”
“何蓉蓉让我送过来的，”徐观梅面无表情，见小师妹喜笑颜开的模样，淡淡道，“糕点而已，有这么高兴吗？”
“当然高兴了，”烟烟认真地掰了三根手指头，“从前只有我爹爹关心我，现在还有徐师姐和何师姐关心我，真好！”
一旁的何满像个孤寡的幽灵，晃来晃去，他插嘴问：“那你娘呢？”
该死。
明明徐观梅在这，他应该赶紧走，赶快走，他最讨厌徐观梅了。
但是为什么双脚不听使唤地杵在原地，还忍不住出口说话了。
……
他才不是想吸引徐观梅的注意，不是不是不是！
烟烟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轻轻笑了笑，说道：“我娘亲睡着了。要睡好久好久呢。”
空气沉默了一秒。
徐观梅自顾自地低头打开食盒。
何满咳咳两声打破尴尬，走到湖边拎起烟烟的鱼竿，开口道：“咦，这谁放在这的？”
他抓着鱼竿在湖里来回挥舞，溅起无数水花，志得意满道：“看小爷钓条大鱼给你们开开眼。”
月色清凉，把三个少年人的身影拉得好长，远方吹来晚风，将湖面上的星星轻轻摇晃。
时间也放慢了脚步，水花慢悠悠地冲刷着河岸，发出空灵舒服的声音，低吟浅唱。
烟烟笑着拍手，视线跟着钓竿不住地移动：“左边的星星被打碎了，右边的星星被打碎了，一颗两颗……”
倒是徐观梅看不下去了，微抬眼皮，冷冷道，“少谷主，你这样是钓不到鱼的，要保持不动。”
她，她在教自己做事？！
他才不要徐观梅教自己做事呢。
何满挥舞地更厉害，不服气道：“小爷我这是特殊的钓鱼方法，专钓大鱼。”
他正说着话，突然感觉钓竿好像碰到一个坚硬的外壳，像鱼鳞。
他内心一喜，刚想拉鱼竿，只见湖水剧烈地翻滚起来，以铺天盖地之势掀起五米高。
紧接着，湖中心赫然出现一只浑身通红的鱼妖，六只手臂猛烈地拍着湖面，激起万丈波涛，三条粗大的尾巴足足有两米长，布满了鳞片，闪着金色的光。
鱼妖抬起四个脑袋，朝着月亮发出四个各不相同的叫声，满嘴獠牙锋利无比，让人触目惊心。
好大的鱼！
何满瞪大了眼睛，接着反应过来，我靠，这潮汐湖还真有妖怪啊！
“哇！是凶兽鯈鱼，真的有鯈鱼，”烟烟站起身来，眼睛亮亮的，兴奋地喊道，“听说吃了它的肉，会变得非常快乐。”
不过，这条鯈鱼实在过于庞大，遮天蔽日，恐怖至极。
简直就是鯈鱼王中王！
“是吗——”何满扔下鱼竿转头就跑，然而还没跑出两米远，鯈鱼伸出一只手臂将他整个抓了起来，高高地举在空中。
何满动弹不得，看着鯈鱼尖锐的獠牙，大喊着：“我看它像是很快乐地要吃掉我啊——————”
松月庭。
松枝上挂的灯笼与天上月遥遥相望。
窗前坐着一个人，白衣如霜，身姿端庄。
他才二十出头，但这样望着月亮的日子，仿佛已经过去了几万年。
小时候，爹娘抱着他，其乐融融，一字一字教他“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后来，爹娘没了，他上了万卷山。他和师父论诗对弈，玄蝉院长喝了一点酒，抚须笑道“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再后来，师父也没了。
今夜与以往又有些不同，圆圆的灯笼将庭院照得亮堂堂的。
似乎在等什么人。
晚风习习，裹着松针苦香吹入书房，手中白绫轻轻飘动。
事不过三，裴砚之望了一眼墙头，心想，今夜那小姑娘若还来……
便叫那小姑娘不可再来了。
窸窣的脚步声从远即近，却是从门口方向传来的。
裴砚之收回视线。
暮色中遥遥走来一个人影，三佘拱手道：“小师叔。”
裴砚之点了点头。
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三佘同他汇讲外门弟子情况的日子。
在长老们眼里，他应当是一个醉心诗画、身虚体弱的无用人。长老们派个赵志季，更是摆明了要架空他在书院的位置。
裴砚之并不在意，但他也不便直接插手外门事务，就让三佘隔一段时间告诉自己，若哪位弟子遇到了难事，他便暗暗出手帮助。
近日，书院唯一的大新闻只有刘先生的那只鸟。
“那只赤焰凤现今如何了？”
三佘如实告知：“那鸟整日叫个不停，伴着刘先生哭天抢地，都快成万卷山上新的景点了。”
饶是如此，刘先生依然不肯放走那鸟。
裴砚之略一沉吟，端坐书案，取出笔墨纸砚，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仙鹤，红日和江水。
红日自江水中冉冉升起，光照四方，仙鹤振翅高鸣，向着东方飞去。
三佘未进书院前见过这种图，是衙门里老爷身后挂的图。他见小师叔作画，时不时会在毛笔上撒一些水珠。
似是察觉了三佘疑惑的目光，裴砚之边画边道：“这是从瑶草取下的朝露，可以使笔尖更润，画起来也更流畅。”
画毕，待墨干后，裴砚之将其卷起递给三佘：“你帮我将这画送给赵管事，就说是我感谢他近日来的辛苦。”
小师叔的画，书院里人人视为珍宝。赵管事一向爱附庸风雅，必定欢喜得意。
三佘点点头，将画卷收入怀中。
裴砚之又拿出一份包装整齐的药草，道：“你知道我从不收集灵石，这些药草你拿去。”
他知道三佘兄弟俩在书院做些买卖消息的营生，每次三佘向他送消息时，裴砚之总要以一些名画名草相赠。
“当初要不是小师叔，我和弟弟早就死了，”三佘真心道，“为小师叔做点事情，三佘不求报酬。”
早些年，村子里遭受瘟疫，人全都死光了，只剩下三佘三缄两兄弟逃出来，逃到万卷山脚下，正好被采药的裴砚之所救。
裴砚之不顾安危，冒着传染的风险照顾两人半月有余。瘟疫好了后，兄弟俩不愿离开就留在了书院。
三佘祖上世代都是生意人家，脑袋活络，能说会道，他很快瞄准商机，组建起小有名气的情报生意。
甚至连长老们都盯上了他们，要他们传递裴砚之的起居行止。
起初三佘不愿意，谎报了假消息，没想到被长老们发觉后，竟然剁掉他一根手指头以示惩戒。
裴砚之知道后，严厉地要赶两人下山。
两人说什么也不愿意，裴砚之只好叹了口气：“那你们以后帮我传递一些真消息给长老们吧。”
“满月花那件事情，我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告诉的各位长老，还有什么需要善后的吗？”
三佘从不问小师叔原因目的，也无意书院这些争斗，他只知道小师叔值得信赖。
说来好笑，长老们觉得商人重利轻义，原本还顾忌裴砚之对兄弟俩有恩，自从剁掉三佘一根手指头后，觉得兄弟俩肯定怕了，对他们的消息越来越相信。
裴砚之摇摇头：“你做得很好，这段时间辛苦了。”
三佘拱拱手，行了礼便要告辞离开。
裴砚之微微一顿，问道：“对了，你方才说那弟子被罚去哪里了？”
赵志季处罚从不知轻重，若是凶险之地，便派黑蛟去暗中看护一下。
“潮汐湖，”三佘答道，“说起来，那弟子不是别人，正是烟烟师妹呢。”
月夜寂静，明暗变换。
裴砚之感觉到手背一阵柔软的触感。是那白绫被风吹动，如羽毛般落到他手上。
他低头看了看，心想，看来这次不需要他出手了。
那小姑娘浑身都是法宝，决然不会出事。
三佘领了画离开。他走了好远才觉奇怪。
小师叔何时在院子里挂上灯笼了？
亮澄澄的，像是怕谁看不见摔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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