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人各有路
春天的雨润物无声，多日连绵不绝。好不容易停了几日，书院令外门弟子趁着雨水多干些农活。
这日，结束了一天种树的打杂课，外门弟子个个疲惫不堪，满身土泥，赶去伙房吃饭的途中，只见四个衣着华丽的公子立在树下，以扇遮鼻，面露嫌弃之情，低声交头接耳。
“那不是内门的四大才子吗，怎么来咱们外门了？”
“你看他们脚上布条绑的，笑死人了。”
“他们来做什么？”
几个男弟子向前方努努嘴，嘻嘻哈哈道：“当然是请徐师姐咯。”
“哎呀，徐师姐可真是厉害啊，也不知道使得什么手段，从慕容家的一条狗一跃成为何家少夫人了。”
“可惜咱们是男儿身啊，不然以那位何少谷主的眼光，咱们肯定也能进内门了。”
徐观梅兀自向前行着，几缕发丝因汗水黏在一起。
“师姐，师姐。”后面传来少女娇嗔的喊声。
徐观梅继续往前走着，心想小师妹怎么傻傻的。
如此大庭广众人嘲狗憎之下，何必要跟她扯上关系。
“师姐，我最近都在跟小师叔学写字，”烟烟一路小跑过来，圆溜溜的眼睛笑着：“你说，嫉妒两个字为什么不是男字旁啊？”
那几个男弟子互相看了看，“切”地一声快走远了。
“徐——师姐。”严伯虎朝她挥了挥手。
何满这病都犯了十几天了，还不见好。
天天过来给徐观梅送吃的喝的，还要他们都恭恭敬敬地喊“徐师姐”。
他们几个现在深深怀疑，何满前段时间掉进去喝的不是潮汐湖水，是迷魂汤吧。
徐观梅淡淡地看了一眼，没回应。
目光落到烟烟身上，她问道：“小师妹你今天还去小师叔那里学写字吗？”
烟烟摇了摇头：“小师叔说他今天晚上要煎药，会很苦很苦，叫我不要去了。”
严伯虎只好走近了些，“徐师姐，少谷主约你晚间在醉晚亭见。”
徐观梅问：“做什么？”
严伯虎看着她锐利如电的目光，不禁咽了口口水，快速答道：“商讨您进内门的事情。”
“好。”徐观梅点点头，“我先同小师妹回寝。”
烟烟理了理衣衫，突然心里一陡，直觉有人在后面盯着自己。她回过头去，一眼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欢娱朝她笑了笑。
这人真是讲究。
今日外门弟子种树，即使不像烟烟一样因为玩闹，弄得浑身脏污狼藉，其他人多少沾了些泥土。
他身上却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烟烟弯了弯眼角，也以笑回应。
醉晚亭离得不远。
一个丰神俊秀的男子在亭前捏着手走来走去，焦急地问道：“你们确定她会来吗？”
严伯虎道：“徐师姐说了，她先回去换身衣裳就过来。今天外门弟子打杂，身上都是泥水，脏不可闻。”
祝枝海灵光一现：“少谷主，徐师姐这般注重外表，说明她开始对您上心了。”
何满眼睛一亮：“真的？”
徐贾卿添火加柴：“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一定是这样的。”
武征明慢慢吞吞：“也许徐师姐只是觉得脏衣服穿着不舒服……”
严伯虎、祝枝海、徐贾卿齐声：闭嘴！
夕阳的余晖落尽，徐观梅的身影终于在众望所归中出现。
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衣衫，衬着身材高挑窈窕，鹅蛋脸清丽秀雅，眉目淡雅，在何满眼中无异于仙女下凡。
他手一挥，自信喊道：“徐师姐，你抬头看。”
四大才子闻言拉动纤绳。
徐观梅抬起头。
无数的花瓣浩浩荡荡地从空中落下，像五颜六色翩翩起舞的蝴蝶，轻盈地落到徐观梅的头发，肩头以及衣袖上，散发出幽幽的清香。
多么赏心悦目，令人神迷欲醉。
何满陶醉地心想。
徐观梅平静地将身上的落花捡起，扔到地上。然后大步走到亭子里坐下，抬头问道：“这次又是抢的谁的？”
何满：……
他小碎步紧跟在后面，坐到徐观梅旁边，将早就放在石桌上的书移过去，小心翼翼道：“徐师姐，进内门要选择修行方向，你看你是想选剑修，符修，乐修还是器修？”
四大才子面面相觑。
这真的是他们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何少谷主吗？
不会是被只大狗狗给掉包了吧？
徐观梅简单地翻了翻书。外门弟子从未接触过这些，于是她看向何满，问道：“你懂哪个？”
“我都懂。”何满挺直身子，拍拍胸脯，“全才。”
徐观梅指着书中首句，沉声问道：“夫以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何解？”
“这是剑经总纲，”何满认真解释道，“意思是有意把弱点显露给对方，再用有机可乘之处引诱对方，后于对手发起攻击，同时要抢先击中对手。”
“徐师姐，选剑修好，潇洒自如，可攻可守，”何满解释完，趁着徐观梅反应的空隙，抓紧多说两句题外话，“咱俩可以一起练习，相互切磋，共同进步。”
比如一起练习情意绵绵剑，鸳鸯戏水剑，比翼双飞剑等等。
“招式八式别三门，仔细推来仔细寻。”徐观梅只似充耳不闻，指着另一行，继续问道，“何为八式，何为三门？”
何满收住在心湖里游远的鸳鸯，老老实实答道：“八式者，奇、正、背、向、钮、跨、起、伏。三门者，上、中、下，又分前后左右，是故共有三四一十二门。”
听风谷家学严格，往往早上鸡还没叫，何满就得起来修炼，修为上自是经得起考量。
据说听风谷的鸡羞愧地撞死了好几只。
再者，曲寒霖是剑修，作为自称“曲寒霖一生之敌”的何满，为了不被他爹看不起，在练剑上颇下苦功。
徐观梅默了默，翻开另一本书，问道：“何为七音奉五律？”
何满侃侃而谈：“宫商角徵羽，分别对应土金木火水，不用清角与变宫所成的曲子更为自然豁达。”
乐修高雅风致，世家的公子小姐们讲究陶冶情操，多少都会一些乐理道法，抚琴吹箫。
四大才子纷纷露出震惊之色。
他们都见过何谷主检查何满功课时，他那副惴惴不安、吞吞吐吐的模样，深知他对修炼一事其实深恶痛绝。
从未见过何满像现在这样，目光炯炯，口若悬河，神采飞扬。
“徐师姐，选乐修也不错，”何满咧开嘴，“咱俩可以琴箫合奏，琴瑟共鸣，可谓是神仙眷侣，珠联璧合……不是，我是说，咱俩犹如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得遇知音。”
徐观梅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继续翻开另一本书。
这是一本符箓书，密密麻麻的图让人望而生畏，头晕脑胀。
她指着符头三道飘逸端秀的笔画，皱眉问道：“此三勾何意？”
何满微顿，心中琴音戛然而止。
他仔细看了看，踟蹰了半刻后难为情道：“徐师姐，这个符修玄之又玄，其实我对此不是很懂……”
徐观梅合上书，一锤定音：“那就这个了。我选符修。”
“你真要选这个？”何满噌地一声站起来，紧张地劝解道：“你别看这就是张不起眼的图，里面还有笔法符窍，掐诀诵咒，讳令法印，高深莫测，难如登天。”
他本想手把手给徐观梅教学，展现个人魅力，增进感情发展，没想到她选了个自己最不了解的符修。
“我就选这个。”
“徐师姐，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你还没看过器修呢，这个简单，我们何家多得是法宝神器，保证让你……”
徐观梅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道：“我这人，就喜欢难的。”
她想借助何满进入内门，如今目的达到，之后她不想再与这位少谷主有什么纠葛。
选择符修，是她给出的最明显的暗示：你我两人，之后各修各法，各走各路吧。
她向来独来独往，无牵无挂，只能在心里记着何满这份人情，若以后有机缘，她徐观梅定然责无旁贷。
“多谢少谷主。”
不顾何满诧异的表情，徐观梅拿起书，抬脚走出亭子。
明月高挂，将亭子八角照得雪白发亮。
亭角上的脊饰形似酒壶，月光落在上面，如同静静流淌的清酒，此即“醉晚亭”名字的由来。
何满攥了攥手，心里多少猜到了她的用意。
他突然冲出来，大声道：“徐师姐，你抬头看。”
四大才子不明他用意，只一个劲地咳嗽，小声提醒：少谷主，花撒完了！没花了！
鹅卵铺就的花间香径蜿蜿蜒蜒，徐观梅的脚步没有停留。
何满轻声道：“今夜的月色好美。”
徐观梅始终没有抬头。
她盯着脚下，一步一步走得异常踏实坚定，瞳如点墨，无影无光。
这世界上有很多人，也有很多路。
每个人的路都不同。
有的人一马平川风光无限，有的人坎坷崎岖寸步难行，有的人山穷水尽，有的人柳暗花明。
还有的人从无路处披荆斩棘，开出一条道来。
她和何满，注定是两条路。
何满目送着那个高瘦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沉沉暮色中。
他突然出声，冷静道：“回去。”
“少谷主，这徐观梅不识好歹，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严伯虎等人凑上来，“您要是想练剑练曲，我们陪您啊！咱们五人，正好练梅花剑阵，一起进步。”
何满白了他一眼，垂头丧气道：“回去练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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