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动如参与商
我身份被揭穿的消息很快传进夜幕。
翡翠虎已死，这边的事情又失败，姬无夜这个老匹夫气的把他收藏的杯子全摔了，接连几日折腾他手下的卫兵泄愤。
相比将军府的鸡飞狗跳，白亦非那边倒是平平静静，传话让我在宫中安然待命。
许久不见的墨鸦在处理完手头的任务，第一时间跑来看我。我还没来得及感动，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想让我打死他。
“你没死啊？”
他很认真的打量我：“我还以为按流沙那些人的脾气，特别是那个鬼谷传人，知道后会把当场你砍死。没想到你命这么大，都躲过鲨齿了？”
我额头上青筋蹦个不停，咬牙切齿的告诉他前因后果。
墨鸦听后恍然大悟，惊讶：“看不出来九公子对你这个姑姑还挺重情重义嘛，这要换了大将军保证一刀劈了。”
“姬无夜什么德行，韩非什么德行，这俩能比吗？”我翻了个白眼，“白凤呢？听说最近我们的大将军脾气很不好，派去执行任务了？”
墨鸦给了我一下，就笑：“我发现你对白凤这小子还真是——什么好呢，慈母之情吧，和关心自己儿子一样。”
“小凤凰那么可爱那么听话，谁不想关心他一下呢。”
我自我感动的拍拍胸口。
“那我这个名义上的师父你也关心一下呗。”他欠兮兮的凑过来，不待开口便被我一脚踹过去。
我摁着指节微笑：“死远点。”
墨鸦轻松避开，捂着心脏站稳，满脸都是“吾儿叛逆伤透我心”的表情。
那啥，好像先桓惠王才是我爹吧？
为了孝敬我这个好师父，我让小厨房做了不少好饭。正好今天姬无夜给墨鸦放了一天的假，他就在长华宫的后院好吃好喝了一顿。
为什么说是后院呢？因为要掩人耳目啊，哪能让他堂而皇之坐在我长华宫正殿里吃饭呢。
菜都是夭夭一个人端的，端的她憋了一肚子火气，美眸如刀把石桌上吃饭的墨鸦剐了一通。
“夭夭，女孩子不能这么盯一个男人看，会让我多想的。”
墨鸦吃饭还不忘惹是生非，眼看夭夭捏紧拳头就要往上挥，我赶紧当和事佬派夭夭去门口望风。
他指指他对面的石凳，“之前将军让我去冷宫的离湖里，捞了一件东西。”
我坐到他对面，听到冷宫这两字诧异：“冷宫？冷宫里能有什么东西？”
他看了我一会儿，支着下巴半个身子前倾，几乎凑到我脸上：“实话实说，你是不是跟那个叫卫庄的鬼谷传人有什么？”
我把头一撇，“没有。”
“那就是有。”他坐回去，“别问我为什么，问就是男人的第六感。”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你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吧？”墨鸦翘着腿颠巴颠巴跟个大爷一样。
这个问题是个好问题，着实把我问楞了。这么多年，我的确没听卫庄提起过他的身世，只能从细枝末节中猜出大概和郑国王室有关。
墨鸦见我这个样子就知道我并不知情，摆了摆手：“罢了，反正你们已经走到这个田地，你既然不知道我还是不说为好。”
“……”
他很快收拾了一下，不管我怎么追问都不肯说，越上宫墙飞走。
·
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说来也好笑，从前我天天盼望着平静的生活，老天爷不想顺我的意，幺蛾子一桩接一桩。而今不在意了，反倒静的如同死水一般。
闲暇之余，我脑补了流沙众人知道我搞得这个事之后的反应，想着想着就不停叹气。
叹气没用，也不能不叹啊。
就像我自小最讨厌的一句话：你抱怨有用吗？没用你还抱怨什么。
什么叫抱怨没用就不许抱怨？我还说你活着没用别活着了。
夭夭也知道我这几天心情不好，经常抱茸茸过来，想让我不要再天天闷闷不乐，可惜这次就是抱来一堆茸茸我也不会高兴。
小奶猫趴在掌心，我努力扯了扯唇角，对夭夭攒出一个难看要死的笑。
夭夭深觉这样下去要出事。
“殿下，您不高兴就说出来。”
“我没有不高兴啊。”我嘴硬起来谁也撬不开：“你的错觉。”
我把茸茸抱给她，坐上石桌，手里握了一堆碎石子，一颗一颗往池塘里投掷，惊动满池红鲤。
大好的清晨时光就这样在我日复一日的投掷中被打发。
眨眼已至深秋。
天气转凉，夭夭给已经坐在这张石桌上掷了快半个月石子的我，披上一件薄衫。
韩非遵守承诺，并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红莲。小姑娘经常来找我玩，兴高采烈的和我说她找了一个很厉害的师父教她武功。
“…这个师父姑姑你也…”
我漫不经心的听她说话。
夜幕和流沙最近都没有什么动静，彼此相安无事，顶多也就是姬无夜在朝堂上绞尽脑汁，试图把卫庄这个司隶给弄下去。
卫庄这种不适合当政客的性格，居然也能自如应对姬无夜的发难。
茸茸在桌上舔酥酪，奶奶的舔了一嘴，我伸手挠挠它的下巴。
“姑姑，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小红莲鼓起包子脸，有些气呼呼的：“人家看你心情不大好，专门来跟你聊天，姑姑倒好，我说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哼！”
小公主生气了，我这个大公主自然要哄哄她。我赶紧让人端来几盘点心，得心应手的把红莲哄好。
红莲还是不太满意，非要我明天下午去旁观她的武功课程，给她鼓掌加油。
“好好好我去，在哪里啊？”
“就是那座冷宫啊，姑姑你去过的。”
我蓦得一怔。
老实说以现在的心态，我并不是很想去那座冷宫。
红莲不解我为什么突然沉默，摇了摇我的手臂：“姑姑你一定要去哦，你都答应我了，不可以反悔。”
“…嗯…”
韩王来人召红莲一起用午膳，她嘱咐完我千万不要忘记就离开了。我没什么心情吃东西，只咬了几块点心，在长华宫磨蹭到和她约定好的时间，一个人去了冷宫。
离湖的湖水会在秋天变得冰凉，湖心岛的楹花也已凋谢，风动，便纷纷落下枯黄的败叶。
抚上斑驳的树干，神思飞离。
或许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我曾经递给过一个人一件白氅，而他曾背着我看过整个冷宫，一同在雪地里喝酒打闹。
这是一个拥有美好开头的故事，可惜不是好结局。
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以为红莲来了，却转身后骤然愣住。
玄衣白发。
来人也没想到我会在这里，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
这种情绪没流露多久就转变为腾起的杀意，我眼睁睁看着他疾步上前，五指猛然扣住我的颈项。
后背重重撞上楹树，震落一地枯叶。
我被扼的喘不过气，睁开眼。
墨鸦这个乌鸦嘴哦，真的跟开过光一样。
卫庄那双苍银眼眸弥漫着恼意与杀气，我真该庆幸他今天没带鲨齿，否则按他的脾气可能不是掐脖子，而是当头一剑劈下。
我笑起来，语气那样天真：“怎么，你要杀我呀？”
他的手收紧了些，将我往上一扼。
我脸上还在笑，只不过收敛了些，歪头淡淡问他：“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你以为我不会？”他的声音像是万年玄冰，“你真是有本事，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那也是你们蠢。”
话音落地，他手上力道骤然收紧。窒息感传来，我难受的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鞋底在树干上乱蹭，脑子格外清醒的思考出一件事——
卫庄不会杀我。
于公，流沙不可能让我死掉，我死了，相当于直接激怒夜幕，朝堂局势会大变。于私，韩非还念着某些姑侄情谊，他不希望我死。
况且他单手的力量足矣捏碎人的头骨，就我现在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如若他真想掐死我也就是手一拧的事，不会在这里跟我浪费时间。
果然，在我即将真的喘不上气的时候，卫庄松了手。
空气进入喉咙，我摔在地上，手掌撑起身子，捂着嘴咳嗽。
他的语气很冷：“你计划多久了？”
“其实也没有多久。”咳够了，我倚在树干上喘气，“从韩非回国开始？对，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神情。
到了这个份上，再没有什么心软可言，我扶着树站起来：“本来这事和你没关系，谁让你非要站在他那边和夜幕作对？我骗了所有人，但你——你们流沙，怪不得我。”
卫庄垂在两侧的手攥成拳。
我以为他会再掐我一次，好长时间他都没有任何动作。
他松开手掌不再看我一眼，离去的步伐没有丝毫犹豫，只余下湖心岛遍地的枯黄。
秋风起，吹动湖面涟漪。
卫庄走了很久，我才微微动弹已经僵硬的双腿，走到当初埋酒的那块地方，踢了踢上面的泥土。
这酒看来真的没有重见天日的那天了，怕是要永远埋在这里。
“姑姑？”
姗姗来迟的红莲惊讶于我的狼狈样：“怎么了？你和卫庄吵架了吗？”
我抬起头：“你让他来的？”
她心虚的低下头，脚尖在地上画着圈：“我最近只要一提起姑姑你，他就很不高兴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们闹别扭了，就想今天让你们见一下…”
“姑姑，我…做错了吗？”
“没有。”我摇头，无奈的勾起唇角：“你没有错，只是好心办错了事。”
拍了拍衣裙上沾染的尘土，我头一次感受到无力，慢慢走在宫道上晃荡回长华宫。
夭夭他们都被我派去看门，留下空旷的寝殿，我一个人呆呆看桌上摇曳的烛火发怔。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烛火噼啪一声，一角血衣从角落里的阴影中走出。
我回过神，睁了睁眼：“…哥？”
白亦非走到我身侧并没有坐下，只是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悠道：“我听夭夭说你最近过得很不好。”
“…是吗？”
我看起来很落魄吗？怎么现在人人都知道我过得很不好？
他想说什么，余光瞥见我的脖颈，血眸一凝：“怎么回事？”
我不明所以：“啊？”
白亦非把我拉起来，手指碰上我的脖颈，脸色难看：“谁掐的？”
我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今天卫庄掐出的指痕，不是很想告诉他，索性闭上嘴没说话。
他见我闭口不言的模样也猜到了答案，蹙起眉：“卫庄？”
这个名字不知触到了哪根弦，我鼻子骤然一酸，猛得扑进他怀里，声线发颤：
“哥，我有点想家了…”
这个地方纷扰的东西太多，像一根根绳索，解不开又斩不断，只能给人带来难过。
我想离开这里。
白亦非的身体很冷，我的身体同样冷，所以从来都不像别人那样畏惧他的寒冷，趴在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哽咽。
发顶一软，他抬起手，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抚上我的头。
以往他不允许我说出这种话，今天却放纵了我一回，没有斥责。
“你会回家的，朝陵。”
他这么同我说，温柔的让我以为回到了从前。
【第二卷·木叶动秋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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