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进入试炼之地第三日正午，两人刚从天女花幻境逃出来。
顾远道一身狼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勉强提起精神，可脸色依旧不好看。
天女花幻境会散发带有迷惑心智的气味，让人沉醉于美梦里不愿意醒来，然后吸食沉醉者作为自己的养分。
上一世顾远道参加招生大会未在试炼之地碰上幻境，只是听人说那幻境厉害，他不以为然，今日他才算是明白了。
那幻境当真厉害，但他经历生死，看着那美好的幻境只觉得不真切，倒是勉强躲了过去。
阮潇潇也靠在树干上喘着粗气，刚要开口，却脸色一变猛得扑向不远处的顾远道，抱着他滚到一边。
再回头看时，刚刚顾远道所待的位置已被砸出一个大坑，一只浑身长满脓包的巨大魔蟾正往外爬。
看到突然出现的魔蟾，阮潇潇忍不住破口大骂：“百峰谷居然有这种鬼东西，恶心死了！”
阮潇潇强忍着胃里翻滚的恶心，将怀里的符箓塞到身边已被吓的不敢动的顾远道手中，厉声道：“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我不找你，就不准回来！”
说完取下腰间的竹箫放至唇边，微微凝神，一阵尖锐的箫声携着灵力朝魔蟾而去，逼得那毒物一阵踉跄。
高台上的方子昕不雅观地掏了掏耳朵，微微眯眼：“这丫头的箫，吹得有些凶啊！”
之后又看热闹不嫌事大冲宋弈白道：“师兄总就放出三只魔蟾。他刚出天女花就遇上一只，莫不是灾星降世。若他未能通过试炼，小宋宋，你这未过门的徒弟，还要不要？”
宋弈白瞥他一眼，又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转移回云镜上。
被激怒的魔蟾冲阮潇潇咆哮几声，后腿猛蹬，朝她袭来。
阮潇潇脚尖点地，急忙向后退，同时手中的箫也吹的愈发急促。
那毒物忍受不了贯耳的箫声，怒吼连连，寻了大树便撞，头上的脓包破裂，黄绿色的毒液将周围的草木腐蚀得面目全非，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恶臭。
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一幕，阮潇潇却皱起秀眉。
想要杀了这只魔蟾，就必须靠近它。可如今她一人，若是靠近，箫声必停，那这畜生也就会恢复神智，可若不杀了它，耗到最后，死的就是她自己了。
阮潇潇紧了紧掌中的长萧，不知是该抱怨自己命数不好，还是该说自己与那个人当真是有缘无分。
阮潇潇闭眼，再睁开时已有了决断。
她将故意压制的灵力尽数释放，而眉心隐隐浮现出三瓣莲的印记。正待她拿开箫时，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刺入魔蟾后颈。
一名男子立于树上，朝她点头。正是山下和阮潇潇搭讪那人。阮潇潇会意，重新将竹箫举至唇边。
两人一上一下，一吹箫，一射箭，竟是配合极好。魔蟾在两人猛烈的攻势下终是抵挡不住，身体晃动，訇然倒下，没了气息。
阮潇潇如释重负，身子一软瘫坐在地。少年上前扶她却被躲开。
高台之上，方子昕饶有兴趣的盯着镜中阮潇潇被眉心红莲衬的越发苍白的脸，调侃道:“阮家何时舍得将自家直系送到我们这儿了。”
叶文觉则对刚刚阮潇潇的表现十分赞赏，笑道:“天资不错，又善使萧，你不若将她收为弟子，悉心栽培。”
方子昕看热闹看到自己身上，低头摩挲着手中的萧，不再答话了。
试炼之地。
阮潇潇撑着树干站起来，恢复以往的冷漠。朝面前之人点头致谢后，托着沉重的步伐去寻那离开的孩子。
少年拦住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与我同行吧。你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阮潇潇轻叹道:“文盛，今日之事，等我通过百峰谷试炼，定当重谢。你走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文盛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于是只静静跟在她身后。阮潇潇也不遣他，任由他跟着。
行至不远处的空旷平地，阮潇潇望见背对着她抽泣的孩子，暗暗松了一口气。
“埋好了吗？埋好就过来。”
顾远道转头望见她后，胡乱抹了把眼泪起身朝她跑去。却又在下一秒神情突变骤然停下。
不待他开口，一把以灵力凝聚而成通体发红的长剑出现在阮潇潇手中。
她猛得回头，握紧长剑提步迎了上去，魔蟾被那股强悍的灵力震慑，稍有停滞，但下一秒竟是直接略过她朝顾远道而去。
阮潇潇心一沉，急忙往回赶。
正当她以为来不及时只见一片白光乍现，魔蟾竟是直接被震出数尺之外。
阮潇潇鄂然，将视线转向明显不知发生了何事的顾远道身上。却意外瞥见他抬起的手臂上露于袖外的一小截白净布料，其上金色符文流转，光彩夺目。
阮潇潇抓起他的胳膊，惊讶道:“这是哪来的？”
顾远道此时也是一脸茫然，如实答道:“这是师尊见我受伤，给我包扎的。”
阮潇潇正要开口，忽然瞥见魔蟾挣扎着站起来朝她们而来。
她下意识拉起他狂奔，还不忘边跑边怒道:“你师尊这么能耐，直接把你送进百峰谷不就得了，怎么还让你参加这个破试炼，你一个练气初期把命送这怎么办！这破地方还不让御剑，要跑到什么时候啊！”
顾远道知道她只是气愤，并无恶意，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反驳:“师尊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高台上，方子昕看向一脸正经的宋弈白，忍不住调侃:“小宋宋，你还有给人放水的时候。要是这样的话，你还不如像那丫头所说，直接将他领到静心谷，也免得他遭这般罪。”
宋弈白不理会他，盯着云镜看试炼之地两人的动静，在瞧见那孩子的动作后，执盏的手一紧，而后飞身朝试炼之地赶去。
叶文觉脸色一变，方子昕也是瞬间敛了笑意看向云镜。
只见那本该跟着阮潇潇逃走的孩子不知为何又返了回去，抬头对着身形庞大的魔蟾挥舞着自己瘦小的手臂，脸色焦急，口中喊道：“那是师尊给我的，不准碰！”
“滚开！滚开！”
一道剑光闪过，魔蟾瞬间化为齑粉。
顾远道顾不得其他，连忙拾起刚刚掉在地上的符布，而后抬起头才望见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宋弈白。
他愣了半晌才道:“……师尊？”
宋弈白瞥了一眼顾远道红肿的脚踝，俯身将他抱起，对着返回来找人的阮潇潇道:“多谢。”
阮潇潇怔愣在地，等宋弈白离开后才回过神来。
那孩子真的是静心谷主要收的徒弟。
她抿唇，明白了今年静心谷主要收徒的消息是真，却只是对于那个孩子一人而言，其他人再怎样，也没有可能吧。
宋弈白抱着顾远道回到高台，还不等两人开口，便道:“师兄，弈白有事，先行离开了。”
方子昕盯着他消失的背影:“许久不见他这副慌张的模样，我都有些不习惯了。”他顿了一下，又笑道，“那小子，运气不错。”
那边被说运气不错的顾远道缩在宋弈白怀里，紧紧攥着捡回来的那截药布懊恼不已。
完蛋！入戏太深演过头了，宋弈白好像生气了！！！
这直接把自己从试炼之地拎出来是想干什么啊！
可再想想，他又觉得委屈。宋弈白好不容易对他这么好，口口声声说着他通过招生大会就收他为徒，却还是拐弯抹角替他作弊给他画保命符，所以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能弄丢呢。
唉，还是想想等一下万一宋弈白说他蠢笨鲁莽觉得他不够格，自己应该怎么办吧。
他这边天人交战的时候，宋弈白已经御剑回了静心谷。
宋弈白薄唇紧抿，一张脸阴沉得仿佛能拧出墨来，却还是小心翼翼将怀中的孩子放在榻上。
顾远道精神一凛，决定先发制人。
他将画有符咒的药布紧紧抱在怀里，低垂着头，眼泪不要钱的一滴一滴砸在塌上，声音哽咽道：“师……仙人，我是不是不能当你的徒弟了？”
外人面前一口一个“师尊”，真正到了宋弈白面前倒是怂了。
宋弈白还未开口，他便一副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宋弈白微微叹气，满腔怒意却是再提不起来了。
“不过是一张符布而已，丢了便丢了，若是因此伤到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可这是仙人给的！怎么能、能给那种东西碰到……”
宋弈白一时语塞，半晌才道：“那也不成。”
顾远道不答话，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日后不准这般冒失了，知道吗？”
“……嗯。”
见他点头，宋弈白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顾远道一愣，才发现这么久他都没有告诉宋弈白他的名字。
片刻后，他小声道:“我没有名字，我娘叫我‘小顾’。”
他这话没说错，他确实是没有名字的。在顾溪村认识的人喊他小顾，出来以后没人想知道他叫什么，倒也不需要名字。
顾远道这个名字也是他上一世拜入百峰谷以后才有的。听说是叶文觉看他没个正经名字，才赐他的。
虽然他对百峰谷没什么好感，但名字是无辜的。更何况，他没习过多少字，实实在在一个粗人，让他自己取说不定还不如这个呢。
上一世他兴冲冲跑去求宋弈白赐名，却连他面都没见上。现在他倒是好奇宋弈白会给他取个什么名字了。
宋弈白皱眉，愣了一瞬问道:“顾溪村？”
顾溪村在如今仙渊大陆的极西之地。
传言几百年前仙渊大乱，魔族趁机反叛，挑起战事，与百家争了一个两败俱伤，最终以顾溪村为主的中部地区为界，正式脱离仙渊。
但顾溪村在仙渊大陆闻名的原因不是因为它分隔仙渊魔族，而是在那场大战中有位无名尊者以魂飞魄散为祭御敌，殒身之地便是顾溪村，而他残留的神识化作屏障，任何跨入的人再难离开。
初期还有许多贼心不死的魔族人觊觎仙渊，被仙盟发现后困在顾溪村里，慢慢顾溪村穷凶极恶的魔族人越来越多。
当时的顾溪村还不是如今这般落魄，为了防止魔族恶徒逃出祸乱仙渊，顾溪村上请仙盟设立结界，愿世代驻守不出，护佑此方安宁。
此后百年，仙渊一直派人加强顾溪村的结界，从没有一个魔族人能从顾溪村走出来，同样也没有人知道顾溪村究竟变成了何等模样。
百年困于一地，会不会已经与魔族同流合污，或者已经在与魔族的争斗中惨死。
谁都不知道，也无人敢提起。
明明镇守仙渊一方安宁，却因为困住太多魔族人而被忌惮，外界不知道顾溪村内里是如何，却不妨碍他们敌视畏惧。
因为忌惮，仙渊没有顾姓，魔族人想必更为厌恶这几个字，绝无可能姓顾。
顾姓，在仙渊是禁忌，在魔族眼里，是折辱。也只有顾溪村人会姓顾了。
宋弈白第一次听到顾这个姓。百年来他倒是不知，顾溪村居然还有人能活着。
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出来的，也不知道将自己是顾溪村人的事说了多少。
若是顾溪村的结界出现问题，仙盟应该可以感知到才对，这么久没有消息，不是这孩子体质特殊可以穿过结界，便是顾溪村的情况严重到连仙盟都解决不了。
若真是后者，便应该去探探情况了。
更何况，一想到可能会有真正的顾溪村人还活着，且与魔族同处一处，躲躲藏藏，他便安不下心了。
宋弈白抚了抚他的头，无法想象他是如何从没落之地逃出来，又是忍受了多少磨难和波折才来到百峰谷。
“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宋弈白垂下手，站在他面前:“既要守护苍生，便又是踏上远道，那你便叫顾远道吧。
“牢记出处，不忘初心，也不枉你我师徒一场。”
顾远道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闻此言猛得抬头，脸上泪痕依稀可见。
见宋弈白脸色如常不似玩笑后，他翻身下床，直直跪在宋弈白面前。
“弟子顾远道……拜见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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