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默然

　　晏梨落觉得自己真的，白白救了这样一个不知道感恩得女人。但是，她转念一想，又突然觉察到，这个女人，她现在说的话都是真的。她没有美化自己的想法，她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在对晏梨落……摊牌。

　　就是那种，我把底牌亮给你，随你处置得感觉。

　　晏梨落茅塞顿开，不快得情绪烟消云散。

　　何苦生气呢，人家确实也没说错什么，不是吗？

　　王夫人有些期待地看了眼晏梨落，期待着她来反驳自己什么，后者却没什么反应，“是非黑白，全靠一张嘴。是对是错，从来没人真的说得清，就像你现在听我的一面之词，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假的呢？还是说，你觉得木苏可信，所以就觉得我也是可信的呢？”

　　晏梨落顿感萧索无味，默然无语。

　　这个问题她还真的不好回答。所以，她盯着木苏公子，用眼神质疑他，“你母亲从来都是这种性格吗？难为突厥可汗忍得了她。”

　　这样，尖锐、讽刺、锋芒毕露，有些话说出口来，就像是没脑子一样，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木苏公子苦笑了一下，勉强算是回应晏梨落得问题，“确实是这样的，并且，现在这个样子，已经算是她克制之后的了。”

　　晏梨落顿时觉得，木苏公子能够安安稳稳长到这么大，性格也算是没长歪，实在是可歌可泣了。

　　王夫人仍旧在说着，她道：“你难不成觉得你有可以信赖的人？”

　　她这话问住了晏梨落。

　　两岸险峰间一轮峨眉月下，苏妄言曾独立船头，他说，这世间没有什么足以称得上长久，不仅仅是苏妄言，连穆祈和自己亦是如此。

　　人与人之间，相聚之日短，离别之日长，而彼此的信赖，又微弱得像反复摇摆的天平，随时便会倾塌。

　　可当真如此么？

　　她突然想起那次她听了苏妄言的话，是不是便审视穆祈，有那一天，穆祈他也在看她，他的目光温柔得几乎乞求。

　　他说，晏梨落，你可以信我，因为我也是信你的。

　　王夫人的前车之鉴惨然入睹，可她不是王夫人。

　　她宁愿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真心的，而且，真心一定可以换的到真心。她一直都是愿意去相信的。

　　说她蠢就说她蠢罢，就好像父亲鳏鳏长夜的几千个年头，她一颗真心给了人，难道还能抢回来，再切碎了扔掉么？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是有真心得。”晏梨落轻笑道。

　　“你竟然会相信？你是失心疯了吗？我不是在跟你讲我的前车之鉴吗？”王夫人激动着尖叫起来，“你看突厥可汗那个狗东西，看似对我痴心不改，一往情深，实际上呢？他还不是想害死我的儿子？跟当年那男人，待我都是一模一样的衣冠禽兽，他们家族，除了我儿子，没有一个好男人。可方才种种你也听见了，你还敢信吗？你是傻子吗？”

　　“我敢，我有什么不敢得？我以真心，总能还得到真心的。”少女裹紧了外衣，试图焐热自己冰凉的肌肤。那片布帛就像南岭帝君本人的怀抱，无时无刻不提醒她，只要他在，她永远会被人接住。

　　虽然他不在，她也相信，往后，等他们重逢之后，他一定能接住她。

　　她抚摸着腰侧长剑得花纹，喃喃道：“‘昔人有因噎而废食者，又有惧溺而自沉者’。为了自保就以恶念度人，落得众叛亲离，举目之间竟无半个知己……王夫人，此生在世本为豪赌，梨落虽愚鲁，至少敢输赢自负，可你——却连上赌桌的胆色都没有。”

　　她的话如同长剑冷锋，割风而过，挥了个空。

　　王夫人觉得自己被这句话给刺伤了，她沉默了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人真心爱自己的，所以，她选择了自保，无论在什么时候，她都要选择第一个保护好自己。

　　实际上，她是真的遗忘了很多温柔的。老可汗当年……是真的宠她，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娇蛮任性，肆无忌惮。整个荒漠里，最好的、最稀奇的、最珍贵的，全都是属于她的。

　　可是，她不爱那个老男人，她觉得自己简直是被伤害了。

　　后来，她又随波逐流，嫁给了老可汗的继承人，新的突厥可汗。他们从前是青梅竹马，这个人爱了她很多年，所以，他也处处忍让她，她却永远在戒备、在恐惧，终于，她找到了这个人不爱自己的证据，并且沾沾自喜。

　　其实，是她从来没有勇气，去豪赌一场，什么都不怕的，摆上所有的筹码，豪赌。所以，她给自己准备了一套说辞，叫做，他们不配。

　　说到底，是她自己不配。

　　路程的后半段，王夫人如同哑巴了一般彻底熄火，她倚在靠背上，没过多久，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她不知道，在自己逃离了水牢之后，突厥可汗那里，究竟是怎么样的腥风血雨。

　　……

　　半个时辰前，扬州城，水牢里。

　　小鸠发了疯一样拼命挣扎着，终于冲破了晏梨落对他的控制，小鸠一跃而起，马上除了水牢，穿信给突厥可汗，言明因为自己监管不力，被晏梨落和木苏公子救走了王夫人。

　　突厥可汗接到消息之后，怒不可遏。他当天夜里，便快马加鞭赶到了水牢。

　　在晏梨落一行人刚刚出扬州城不久，突厥可汗的大队私兵就已经默默地潜入了扬州城的各处，企图找出藏匿的晏梨落一行人，然而整个扬州城被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人找得到他们的踪迹。

　　也是呢，毕竟晏梨落有先见之明，已经带着众人，赶着马车，先行逃离了扬州城了。

　　这一夜，对于突厥可汗来说，当真是兵荒马乱，他恨得咬牙切齿，下达命令道：“整肃军队，明日攻城。”

　　小鸠劝解道：“可汗千万不能冲动行事，我们的大股军队还没有彻底融和，贸然前行，怕不是要……”

　　突厥可汗冷笑道：“我就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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