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身两魂
那一瞬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活了四千多个日夜，听过不少话，有冷硬的、有命令式的、有愤怒的，还有乞求活路的。
可很少听到问句，因为基本没有人会问她心里的想法，更不会去放低姿态地面对她。
但荆觅萱问了，这位身份尊贵，从小被金尊玉贵般养大的侯府千金，居然问她要不要留下来。
她不知所措起来。
荆觅萱见她这般神色，心里更加多了几分怜惜，荆觅萱伸出手，轻轻地拨着她颊边的乱发，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我本该有个妹妹的，可惜母亲难产去了……妹妹也没出生，所以我总想有个妹妹一样的人能陪着我。”
她没有躲开荆觅萱的手，荆觅萱举手抬足间，有股很浅的香味，很好闻，她心里逐渐安定下来。
“不瞒你说，我一见你，就觉得眼熟得很，你闭着眼昏睡的样子，有些像我母亲。”
说到伤心事，荆觅萱脸上的表情不由得暗淡了几分，她瞧着便心软了。此后许多日子里她都在想，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拒绝如水的温柔。
“我……要考虑了才能回答你。”她低低开口，眼睛都没敢瞟荆觅萱一下。
荆觅萱听了很高兴，在那之后对她也是极好，等她一身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在梨花林里找到荆觅萱，向她垂下了头。
自此，她愿一生追随，侯府荆觅萱。
世上的缘分，本就是难以预料，她这个一身血腥气的年轻杀手，也有金盆洗手弃暗投明的一天，却又在三年后，和荆觅萱双双意外身死，她能重活一世，那荆觅萱呢？
她不得而知。
木鱼声忽然停住，她睁开眼，额间已是汗迹斑斑，她虚弱无力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大门，茫然地看着前方巨大的金身佛像。
暗室里，智灵方丈看着刚刚卜出的卦象，神色有些不对。
他又细细推算了一番，而后摸了摸长长的胡须。
“宣公子，还请回避一下，你想知道的，等会贫僧会告知于你。”
高僧卜卦多有禁忌，这个要求也不足为奇，因而顾无轩也没多想，又悄声走出。
智灵方丈叹了一口气，而后走到帘子后面，扯了扯一根极不显眼的细绳。很快，只见一面墙壁忽然凹陷了进去，有一同样装扮的僧者从内走了出来。
“师兄，可是我要找的那人，有了下落？”
来人正是风罗寺的前任监院智达，八年前曾出去云游，回来之后便一直闭关，鲜少再问俗事，唯一所求，便是让他的师兄智灵方丈，帮忙寻一位女子。
智灵方丈点了点头，“你且将那通灵之物给我，我去测验一番。”
智达已见老态的脸上涌现出了一抹喜色，“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他自怀里掏出一件玉坠子，无甚稀奇的样式，却被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递给了智灵方丈。
“有劳师兄了，若真找到了贵人之女，那我这辈子也能心安。”
智灵方丈朝他一点头，而后打开门朝佛殿走去。
苏月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地上，她眼前好似出现了幻觉。
她睁大眼看着前方，香案上那一点烛火，烧着烧着，便化作了熊熊烈火，她在那火光里瞧见无尽的杀戮。
那是一处宅子，里面的人都被一群山匪装扮的人残忍杀害，其中有一对衣着打扮像是主人的夫妇跪地求饶想活过一命，却被歹人们扔进了火海里。
而后画面陡然转换，她又看见了一个少年拉着一个少女在街上乱窜，街上很热闹，有许多卖花灯的和卖糕点的，少女时不时停在某个小摊前，嚷嚷着要买吃的。
她看见少女选了个小兔子模样的糖块，正要往嘴里塞，画面忽然一片空白了。
“娘——爹——”
耳边忽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那座宅子又出现在眼前，火势已经被扑灭，被烧得最严重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灰烬了，那位少女在灰烬里看到了熟悉的饰物，然后开始嚎啕大哭。
有个老者上前去安慰他们，嘴里还说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要好好活下去……”
有人却道，“快离开镇子吧，万一那些歹徒过来赶尽杀绝呢……”
“是啊是啊，你们活下来不容易，赶快想办法逃命吧。”
此言一出，更多人附和道，镇子里一向太平，忽然出了灭门惨案，让胆小的百姓纷纷吓破了胆，没有人想要寻求真相抓捕凶手，大伙只想着怎么恢复以前的太平。
少女听得心中更加悲戚，一下子竟昏了过去。少年抱着她，贴在她耳边轻声道：“阿杏，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是你一生的依靠。”
阿杏——
苏月忽然清明了一瞬。
那是三年前的苏梨杏和齐磬啊，她所看到的，便是这具身体里储藏的记忆。
而就在这时，丧失双亲的悲痛倏忽涌上心头，那股绝望和悲伤，像是要将她狠狠淹没了一般。
智灵方丈手持圆磬靠近，见苏月双眼紧闭，眼珠子乱转，便敲响了手中磬。
“苏梨杏。”他唤道。
苏月眼珠子依旧在转。
她还陷在回忆的旋涡里，只是这回看到的是几岁大小的苏梨杏，和家里人其乐融融的画面。
智灵方丈见她无甚反应，心中的猜疑更加确切了。
顾无轩既要他查探苏月，便是将她的情况告知了一二的，所以他知道苏月先前叫苏梨杏，但在卜卦时他却发现了苏月魂魄上的异常，这才叫顾无轩离开，自己亲自过来瞧瞧。
“苏月。”他又开口唤道。
苏月正在转动的眼珠子，忽然停住了。
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脑子若一直在想东西，眼珠便会一直转动，而此刻的苏月，被这一声叫唤打断了回忆的过程。
“你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吗？”
智灵方丈眼里微微有些波澜，他刚刚是在唤灵。
他察觉到眼前女子体内有两个魂魄，只是另一个魂魄正在逐渐消亡，他试探地用她的两个名字分别唤她，结果她只对苏月这个名字有反应，这就说明，那个要消失了的魂魄极有可能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苏梨杏。
而苏月这个名字，也并非是她给自己取的新名字，倒可能是她这个魂魄的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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