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奇

第5章周奇

        “好，一言为定，什么时候欧阳教授方便，莅临我们工学院指导，我好尽尽地主之谊，哈哈…”

        陆西之推开办公室的门，周奇刚好结束通话。

        “小陆，掩上门，坐！”周奇站起来离开办公椅，亲自倒了杯茶，放在茶几上，推到陆西之一侧，也挨着坐到了沙发上。

        “小陆，嗯，最近怎么样？”周奇扯了扯陆西之深棕色羊皮夹克的袖口，叮嘱道：“多穿一点，这么冷的天。”

        “还好，老样子。”陆西之笑了一下。

        “国家杰青的事，你要上心，抓点紧。刚刚欧阳还提起你，今年有戏。你这个年纪，拼一下，上个台阶。”

        陆西之沉默不语，菲姆斯的话还在耳旁，何去何从，他还在斟酌。陆西之不愿再一次西渡，在江大深耕十年，已枝繁叶茂，说放弃，谈何容易？！

        周奇掂量着陆西之晦暗不明的态度，叹了一口气，半天，方低声问道：“王老师那里，最近找了我两次，打听江工大的李菁…”

        “莫须有，工作上的联系。”陆西之答道。

        “我当然知道。按理说，你也尽了孝道，尽了夫妻情分。别人劝和不劝离，小陆，你是知道我的…”

        “周老师，她不会离的。”陆西之盯着茶杯上袅袅升起的热气，也放低了声音。

        “唉，她有份正式工作，旱涝保收的，没有孩子，以你的为人，以后不会不关照，她王春凤何苦绑着你呀！唉！”周奇个性刚强，说到这里也不禁有些唏嘘哽咽。这么些年看着小陆无可奈何郁郁寡欢，她着实心疼。

        陆西之长吁一口气，拉过周奇的左手，双手握着，半晌红了眼眶，周奇的眼泪滴落下来，被小陆伸出一只手抱住了肩头。

        良久，周奇擤了擤鼻子，叹口气：“倒让你来安慰我…小陆，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自己考虑吧，无论走到哪一步，我总是支持你的。嗯…吴院和鲁院到年龄了，班子要动，他俩都希望你能接班，系里也好、学科也好，院里没人不合适，就这么点资源，总有个倾斜。你的想法？”

        陆西之眼前浮现出王春凤满地打滚、守在吴院办公室门口堵人的种种情形，闭了闭眼，摇摇头：“周老师，谢谢您，杰青我一定尽力。领导们的厚爱，我的荣幸，不是我不愿意，只怕将来院里难免有尴尬之处。”

        周奇默然半日，抽出手来拍拍小陆手背：“唉，车到山前必有路吧…”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刚进入十一月份，气温陡降了十来度，聂锋和苏玥的实验工作接近尾声，天天泡在机房演算和撰写学位论文。自从聂锋开风气之先配了手机，苏玥简直要停缴传呼机的月费，况且这么冷的天，怎么好舍近求远。又和苏母泡了半个小时的电话粥，苏玥再三解释自己想谈男朋友的，无奈江大都是歪瓜裂枣，自己也是无语的。

        聂锋百忙之中瞪了苏玥一眼，即刻被更大的眼睛瞪了回来。

        当晚，聂锋送苏玥回到九舍。一路上苏玥愁眉苦脸：“哎呀，我妈妈问我毕业的打算，只有八个月了呢，我准备留江城了哦，正式通知你一声，你咋想？”

        好半天才等到一句：“没想。你留校？你的条件，留校十拿九稳，周老太太且在呢。”

        “我不想留校，你看孙师兄季师兄嘛，万年二掌柜，哪有翻身日。留本校，永远都要论资排辈的。”苏玥说，“我和周老师提过了，周老师不反对，嘿嘿，你留校的话，我就去江工大，近！”

        “别…别…苏大姑奶奶，我带着我发烫的手机，找个凉快的地就行。”

        “爬开！德行！！！”。

        聂锋送了苏玥，独自徘徊在工学院大楼下，仰头望着十一楼陆西之工作室的灯光，点燃了一根烟。临近子夜，陆西之拎着笔电包走出学院大门，无意间瞥到台阶前大樟树底下七八来根长短不一的烟嘴散落一地，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往体育馆拐弯处的漆黑树影里，正远去一个有些熟悉的高大背影。

        整个冬天，陆西之忙着准备国家自科杰青申报材料，众弟子和聂锋埋头撰写论文和课题报告，陆门工作室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清冷、紧张、压抑…

        小寒后，陆西之一直有些咳嗽，季郴在老板桌下放了个暖脚小太阳，也不知道老板是否记得打开。聂锋听着内间时不时传出的阵阵咳嗽声，心不在焉，仿佛每一声咳嗽都咳在了自己的嗓子眼上，难受极了。

        晚上九点刚过，聂锋在操场上跑了几圈，戴着棒球帽，裹着厚厚的棉外套，又回到工作室。外间四下无人，陆西之一人还在里间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显示屏，聂锋坐在卡座前，神思不属，回想十三个月了，390多天，陆西之从来没打过电话或发过短信给自己，凡事都是季郴通知。自己是希望陆西之联系自己的，每天都不停查看手机，生怕错过了短信，患得患失的。可联系了又能怎么样呢？自己敢期许什么？坐在里面的那个男人，是自己导师！男人！！差了整整十四岁！！！

        有多少次，聂锋明明感觉到陆西之在打量自己，可一扭头，那眼光就转开了。有这么几次，陆西之不及撇开目光，聂锋鼓足勇气偏要和他对视，陆西之的眼里瞬间什么都不会有，但聂锋知道，他的耳朵会慢慢红了。

        走廊上脚步声响起，停在门外，周奇和王春凤一起走了进来，聂锋心中郁闷，飞快站起来，朝里间小声喊了句：“陆老师，周老师和王老师来了！”陆西之用手掩着口，咳嗽着走出来，对周奇点点头，见周奇苦着脸，一副迫不得已的样子，看了一眼王春凤说：“周老师，您看，一忙就忘了时间，就回去了。天这么冷，您…”

        周奇和蔼地笑笑：“你也知道冷呀，还咳着。晚饭吃了没？小王说你晚餐没回去，正担心呢。”

        “咳咳…咳咳…”，陆西之示意聂锋收拾他桌面和笔电，忙道：“正准备回，接了几通电话。”

        “咳得这么厉害，也该注意调养，小王说熬了中药的，又不按时喝，怎么还像个孩子，怕喝药，逃到这里来了，呵呵…”周奇看着王春凤胸口起伏不已，气呼呼的，装着责备的语气。

        一提起中药，陆西之脸色变了，那哪里是治咳嗽的药？！王春凤一直想要孩子，天天逼他“调理身体”。这两年眼看二人都迈入不惑之年，逼得更紧了。陆西之苦不堪言，一时气急，口不择言：“咳嗽而已，暂时死不了，我天天忙不完的事情，没工夫，我不喝那玩意，咳咳…”

        聂锋关了内间的灯，提着笔电包出来，一眼看见王春凤跳起来，一头撞在周奇身上，老太太差点一个踉跄，聂锋及时从后面扶住了，眼睁睁看王春凤双脚离地，一跳三尺高，歇斯底里地吼道：

        “老天爷呀，这就是工学院的重点培养对象？!放屁！”

        “老娘天天守活寡呀！谁管过？！你要脸我不要脸？”

        “你陆西之在外面抖威风，人模人样的，孩子都生不出来的主，我呸！我呸！！”

        一声霹雳砸下来，周奇惊怒，用手指着眼前这个泼妇，说不出话来。聂锋急怒攻心，冲到陆西之前面，就要拎起地上的王春凤，陆西之面若死灰，反手拉住了小聂的胳膊，两个人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聂锋站到陆西之身边，居高临下的等着王春凤干嚎了一阵渐渐收声，耳边响起陆西之平静的声音：“周老师，很抱歉。我今晚搬离云泰苑，房子归你，王老师，够了，到此为止！”

        说完，他绕过地上的王春凤，径直离开，聂锋赶紧跟过去。王春凤瞪大眼睛，木然看着冷冷的周奇，瘫坐在地上。

        当晚，陆西之回到云泰苑顶层的复式大宅，匆匆收拾了重要资料和随身物品，提着笔电包，在学校东门的云霄酒店开了房间，暂且栖身。第二天上午，季郴老婆杜欣萍挺着大肚子，在陆宅的大沙发上劝解哭哭啼啼的王春凤，耐心十足地听这个女人没完没了的絮叨。

        季郴带着伍凯麻利地、不动声色地把陆老板的书籍、衣物和几乎所有个人物品全部搬出，聂锋、古斌、陆同霄几个弟子候在楼下，三下五除二就完事了，留给王春凤一座空荡荡的大房子。

        周奇不等王春凤反应过来打上门，一大早就亲自拜会吴老院长和院工会主席鲁副院长说明情况，吴老院长和周奇又专门和分管工学院的傅传新副校长通气。周奇顾虑的是千万不能对小陆冲国家杰青造成任何负面影响，恳切要求校、院鼎立支持。陆西之的为人和学术地位在江大有目共睹，这么些年来上上下下对王春凤都有耳闻，对十年如一日举案齐眉的陆教授很是钦佩和体谅。

        王春凤一时之间，竟寸步难行，不敢贸然生事。

        十来天后，鲁院长神通广大，在云江东岸江大的云岭校区腾挪出一套两居室青年博士房。陆西之人还在西北项目现场未归，众弟子有本事赶在小年前打扫出来，按老板的品味布置得干干净净，简洁温馨。陆老板午后和季郴爬上五楼，推门进屋，冬日艳阳洒落一室，恍若隔世。

        唯一的不足是每天还得坐校区通勤车往返云泰、云岭校区，十分耽误事。陆老板一怒，买了辆奥迪轿车，这在整个工学院没有几辆私家车且几乎都是桑塔纳和捷达的1999年年末，绝对算得上豪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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