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傅传新

第7章傅传新

        2000年5月21日，周日，晴空万里。

        上午，江大工学院00届研究生聂锋、苏玥在学术报告厅进行硕士学位论文答辩。答辩委员会主席是江工大刚刚退居二线的院长廖行高教授，工学院鲁先权副院长、周奇、陆西之三位教授、叶进兵副教授、孙晓鹏副教授和来自华西科大的江左副教授担任专家。季郴博士忙前忙后，自然是答辩委员会秘书。

        这场硕士论文答辩，因周奇与陆西之在工学院无人匹敌的学术号召力，加之苏玥、聂锋两个风云人物的华山论剑，吸引了几乎所有同级研究生和师弟师妹们现场观战。头一天晚上，聂苏二人蹑手蹑脚，十分有心计地用小号毛笔字写海报，专门抢占了院消息树下公告栏最不起眼的角度，答辩当日整个学术报告厅还是人头攒动。

        好在苏玥颜值高、实力硬，聂锋身材好、脸皮厚，二人精彩纷呈，着实涨了工学院的脸面。答辩结束，鲁院长意犹未尽，带着满意的神色回过头，扫视了一圈后排就坐的江大学子，说了一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大家要努力！”掌声雷动。

        廖行高签完答辩意见，站起来和周奇陆西之握手：“恭喜恭喜，又出师两位高徒！”周奇笑得欣慰，一股嫁女儿之感涌上心头：“恭喜廖院长，苏玥以后可就是你的兵啦。”陆西之话极少，答辩时几乎没吭声，见廖行高亲自过问聂锋去处，忙恭敬答道：“小聂直博，傅传新校长门下。”廖行高笑着摇一摇陆西之冰凉的手：“不自己带？你可真舍得！这么一个帅哥，哈哈…”之后一干人移步江大国际学术交流中心包厢用餐，自然是宾主尽欢。

        一月前，陆西之对聂锋论文提了不少评审意见，聂锋不眠不休埋头整改，直到顺利提交学院研究生办。聂锋喘了一口气，捏着一张申请表，终于在深夜的工作室里间堵住了自己老板。

        “我条件符合，研招办让明天交。”聂锋直视陆西之，开门见山。

        陆西之早料到这一刻，坐在大班椅上，接过申请表，看着导师志愿栏上赫然写着“陆西之”三个字，又一次暗下决心，万不能心软，再难也要过了今日这一关。

        “小聂…读不读博，我无权干涉。今年，我不准备带博士生。”

        “为什么？”

        “我以为，你知道原因。”

        “我不知道，您告诉我。”

        “……”

        聂锋盯着陆西之的眼睛，那里面果然什么都没有，真狠，他的心疼得揪了起来。但他知道，此刻自己若敢不顾师生名份，一意孤行，只会把陆西之推得更远，远到自己根本够不着，想通了这一点，也竭力让自己眼里什么也不必有。

        他沉默着，不发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聂锋以为今夜两人会一直这样僵持地坐下去，陆西之缓和了脸色，开口道:“小聂，我已经向傅传新校长推荐了你，傅校长已应允…”

        聂锋大惊失色，低声嘶吼：“您凭什么？”

        “举贤不避亲。”

        “不，我不跟他！”

        “傅校长站得高，看得远，同意带你，是好机会。况且，我一贯不主张硕博同导师，师从同一人，不利于你的专业发展。周老师这么钟爱小苏，为什么不留？都是苦心。”

        “江大我只认您，否则我不会选择江大！”

        陆西之盯着申请表，良久，摘下眼镜，手指甲深深掐入手掌，咬紧牙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留情面：“留不留江大，我不干涉。”

        “嘭咚”一声，聂锋摔门而出。

        没等电梯，聂锋一路冲下楼来，在一楼转角处撞上刚加完班的季郴，散落一地资料。聂锋停住，盯着季郴郁闷的脸，突然醒悟：是呀，师生名份，彼此早已不堪重负。他们如何还能做师徒？！怎么做师徒？！留在江大，在陆西之不远不近的地方，已经是他的底线了！对自己来说，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安排吗？

        聂锋强压着重新冲上十一楼的冲动，对着季郴的头就是一记盖帽，气得季博士朝着这小子背影怒吼：“快毕业了是吧？翅膀咋样，这是要飞？！”

        十一楼工作室，陆西之攥着手机，像被抽去全身气力，无力地靠回大班椅，n发来的短信写着：“asyouwish（您说了算）”。

        五月底，苏玥提前到江工大报道，入住工大两居室单身教师过渡房，聂锋帮忙搬家，得知同住的另一位是刚毕业的本科新人，堂而皇之占了最大的房间，检查好房里门窗、下水道、热水器后，状似惆怅地告别：“我佛慈悲，此地僧人云集，阳气太重。师太保重，老衲就不好常来了，阿弥陀佛。”

        聂锋进了傅传新课题组，依然霸凌研究生公寓，只不过从二楼的二人间，迁至五楼单间，和苏玥各奔云江东西，摆出博士生老大哥架势，轻易不好下楼，一时十分寂寞。

        傅传新，江大二代，留校博士，仰仗父兄荫庇，年纪轻轻即执掌工学院，四十八岁正年富力强时，擢升江大副校长，分管科研和成果转化，联系工学院和学校创新创业园，工学院这才由老骥伏枥的吴副院长接了班。傅校长一心往上走，为人持重，人情练达，这几年心思不在学问，全甩手丢给下面人干。

        从来利可共而不可独，他受名让利，待门下颇为优渥，名声在外。傅传新与陆西之二人联手搞课题多年，陆西之深知自己过于清高清冷，不似傅长袖善舞，冷眼看了这些年，倒也佩服。两人关系融洽，斟酌再三，这才让聂锋在傅门几年耳濡目染。

        这一年从春分到夏至，陆西之随傅校长进京拜望各高校大咖，看傅校长游走江湖，同周奇回母校京大、京科大、华大、华理工大开学术讲座，推杯换盏联络感情，被吴院长押着参加几所高校专业评估，广撒英雄帖。十多个单位转下来，人瘦了一大圈，好在国家杰青申报顺利通过初审、通讯评审和复审，终于确定上会了。

        陆西之沉浸在这样的忙碌里，只有忙碌才能忘记时间，忘记自己，不用在乎这些时间里有没有那个人，最好忙得一沾床就沉沉入睡，即便梦里依然是孤寂的，也不用受那辗转难眠的苦。一个人只有站得够高，别人才够不着脊梁骨指指戳戳，院长他不得已选择放弃，杰青他不得不全力以赴。

        江湖如此，陆西之亦不能免俗。

        苏玥初入职场，院长的接力棒已从廖行高传自廖门弟子刘方生手上，细数院班子九个成员，五个是廖门子弟。就连江工大的现任校长胡志也在其列，时不时还得回来拜望讨教，廖行高俨然还是这个学院的话事人，挂名国家级重点实验室主任一职，廖门课题组办公室就占据了学院办公大楼整整一层。

        这是江工大传统龙头学院，强势学科汇集之地，人才济济。当然，在这个以工科为主办学的高等学府里，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在此地更是异乎寻常的诡异。第一次参加院系例会，苏玥惊讶地发现自己是全校龙头大系47名教师中唯二的女性。全院职工大会，黑压压的会议厅二百多人，头发过肩甚至过耳者，星星点点，似乎寥寥二十余席，还大多集中在前排两侧就坐，院办、教务办、科研办、学工办、资料室这些教辅部门女职工集中，剩下的各系摊下来，女教师全成了大熊猫。

        苏玥恍然大悟，回想三个月前的面试，难怪廖行高办公室格外热闹，简直门庭若市。

        新学期系里没给苏玥安排教学任务，一则江工大的传统，新教师上讲台前至少担任一学期助教，系里安排若干次试讲，集体评议指教；二则自来新人都要坐两年冷板凳，也是人之常情。苏玥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廖行高麾下，承担课题组分配的工作。

        谁曾想，一路顺遂，在江大风光无限的苏玥，一入职场，差点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小台阶成为迈不过去的坎。来自南顺省怀阕的苏玥，天生一口软糯糯的婉转口音，虽然不重，听起来很是悦耳，无奈高校教师必须持普通话三甲证书，苏玥原不以为意，首考完败。看着同批新引进教师几乎都顺利拿到证书，苏玥这才开始咿咿呀呀跟着磁带练普通话发音。

        聂锋在电话里狂笑不止，当年考研背英语也没这么用功！一路杀往江东，一对一辅导，好不得意。他边啃苹果，边写下“聚居”二字，毫不客气：“念！”“ji…qu…ju…ji？”看着苏小妹皱着眉头，嘟起嘴，差点咬掉自己舌头，聂大侠仰天长啸，自己当真是任重道远，一代名师看来还得自己亲自栽培。没办法呀，千载难逢踩在脚下的机会，他用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苏玥二战普通话三甲，又一次兵败江工大，不禁蹙眉，多少千军万马不在话下，难不成普通话等级考试倒成了华容道？！

        一日，到院办送档案材料，她灵机一动，把院办主任李菁拉到一边，恳请不领赐教。李菁年近三十，苗条身姿，打扮精致，顾盼生辉，本科毕业留校，在廖行高门下挂个名，正在混工程硕士。在廖行高多年□□下，如今夹在江工大最强男团九人院领导班子中，很有些本事左右逢源。

        李菁慧眼识人，对苏玥早有心热络，见新人不耻下问，十分亲热，“小事一桩啦，你先练着，不用烦心。你声音我极爱听的，好听！别人也这么说呢…”七月再战，苏玥其实心里没底，站在文法学院裙楼测试中心房檐下，远远看见李菁摇曳飘过，趁着前一位考生考完出来的间隙遛进考点，苏玥的心大定。

        果不其然，一周后普通话三甲证书到手，苏玥忙不迭请院办几位老大姐聚餐，几次下来，和李菁十分投缘。苏玥自小豁达，遇事杀伐决断，又酷爱读书，旁学杂收，不喜女孩子莺莺燕燕，泡在男孩堆里长大。工科院校几乎只有男同学，她除了同寝室杨岚岚玩得来，还是搭了聂锋死党罗征的顺风车，细算下来，男同学一大堆，还真没什么女性朋友。

        李菁为人大方，有意结交，常常拉着苏玥同出同进，购购物、喝喝茶、健健身，渐成闺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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