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栖梧凤1
秋色连波，碧空如洗。
槐荫当庭，绿柳绕堤的围墙背面，独开辟了一座芭蕉掩映的小小院落。
秦府内，不少家仆趁着午后小憩，偌大的庭院显得格外静谧，只那围墙后面偶有响声，所幸动静不大，也不碍着他人。
台榭外的长廊之下掠过一抹浅丽身影，女子步伐轻快，仆人见她往马厩方向行去，纷纷立在道旁垂手让路。
秦玉柔转过林荫小道，正见院子里一名面颊红润，皓齿星眸的豆蔻少女，嘴里含了块馕饼，手里拿着毛刷一边哼歌一边沾了水给小马驹刷洗，时不时还要空出手在衣衫上随意擦了，再咬一口馕饼，嚼两下，又继续含在嘴里干活。
小马驹颇为温顺，一尾鬃毛甩着恼人的蚊蝇，偶尔不耐烦地抬头咴叫两下，其余时候便老老实实站着不动，任这少女给它剔马蹄、刷污垢。
秦玉柔站在拱门前，探出脑袋笑嘻嘻道：“这小马驹怪听话的，怎么在大姐姐面前又是另一副样子？”
秦玉皎听见身后有人说话，吓得口中馕饼都差点掉了，她忙将饼背在身后，回头很是警惕地看了过去，见是秦玉柔，不免眉头微皱，盯着她问：“你怎么来了？”
秦玉柔脸色微红，“你别怕，我又不会告诉秀姐姐你偷吃馕饼。”
秦玉皎没好气：“谁偷吃了。”
说完不理她，反正看也看到了，秦玉皎更不忌讳，泄愤似的狠狠咬了两大口，鼓着腮帮子嚼得痛快。
秦玉柔始终没有进门，马厩地面湿泞一片，秦玉皎身着粗布衣衫，卷着裤管，扭头看到她一脸嫌弃的表情立在门口，捻着罗裙，似乎想进又下不来决心的样子。
“你大中午不困觉，就跑来看我给马驹洗澡么？”秦玉皎抬眼问她，眉梢却扫着一抹不耐。
秦玉柔干笑两声：“原是想看看你在做什么，好与你说说话的。晌午日头正热，要不你出来休息休息？”
秦玉皎总觉得她今日反常，便扭头问她：“大姐姐跟你说我可以休息了？”
秦玉柔脸上讪讪的，还未说话，便听身后又一个娇俏声音道：“柔妹妹好生利索，这么快就换人巴结攀高枝了？”
此话一出，秦玉皎和秦玉柔两个同时噤了声，双肩微颤地驻足看去，秦玉柔瑟缩了一下，往芭蕉丛中隐了半边身形，怯声道：“秀姐姐。”
秦府总共三个女儿，秦玉秀原是外室所出，后来生母被扶为正室，是以也成了嫡女，秦玉柔则是庶出的二姑娘，秦玉皎是原配李氏捡来的养女。
秦玉秀素来瞧不上这个庶出的妹妹，不过秦玉柔胆子小，性格懦，从来都是看她的脸色说一不二。倒是这个秦玉皎，摆着养女的身份，偏偏是目中无人，想到她将来的境遇，秦玉秀只觉上天不公，看见她就愈发讨厌。
此刻见她微微侧身，似乎是想躲避什么，秦玉秀眼尖发现了她手上的馕饼，托起裙摆上前两步，一巴掌打在她的左手背上，“谁许你中午吃饭了？谁给的馕饼？”
秦玉皎的馕饼被她打落在地，裹满了泥浆，眼见是吃不成了，她捂着手不满道：“我自己拿的。”
“那你就是偷来的！”秦玉秀不依不饶。
“我没有偷！”秦玉皎梗着脖子道：“我也姓秦，凭什么我就不能吃饭？”
“你不姓秦，你是野种。”
这句话触到秦玉皎的逆鳞，眼见两人又要打起来，秦玉柔只得忍着脏乱走进院内，她挡在两人中间，面对秦玉秀道：“秀姐姐，玉皎都要离开秦府了，母亲再三交代过，你千万别说了。”
“离开秦府？去哪？”秦玉皎瞬息忘了方才还在与她针锋相对。
秦玉秀冷笑：“就凭她有这样的好命？怕没几天就发现是个赝品给送了回来。”
她们两个没头没脑说完这几句，秦玉秀当先拂袖离去。
秦玉柔却一反常态握住了秦玉皎的手，望着她道：“玉皎，我从前可没出头欺负过你，你日后大度些，千万别找我的麻烦。”
她撂下这句不明不白的话，也跟着秦玉秀离开了马厩，独留下秦玉皎一个人摸不着头脑。
给小马驹刷洗完身子，秦玉皎重新将马厩收拾了一番，她累得直不起腰，将刷子随意丢进木桶，拍了拍手转身回去休息。
这会日头西斜，夕阳留云无限，暖霞如锦含风。
院里的家仆婢子正是交值时候，此刻不备饭的都在外院坐着偷闲。
秦玉皎打廊下经过，众家仆见了她，一改往日奚落态度，个个拘谨谦卑，起身给她施礼：“三姑娘安。”
秦玉皎被他们的举措骇了一跳，她挑了挑眉，几乎是挪着步子离开了回廊，生怕有人害她似的。
见她走远，其中一个婢子才道：“传闻是真的么？国公夫妇的亲生女儿竟是咱们三姑娘？”
另一个家仆说：“必是真的，你们没见过徐国公的夫人，我可是在前门看过一次，三姑娘长得跟那徐夫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国公是个什么品阶的官？”
“我也不晓，反正比咱们秦相公的官大得多了。”
有人说着风凉话：“难怪夫人这段日子都惴惴不安的，大姑娘的脸色更是青白。”
婢女嗤笑道：“这么多年大姑娘处处踩三姑娘一头，往后三姑娘要飞黄腾达了，她自然脸上不好看。”
又有人叹：“早知三姑娘会这般命好，往年便该好好巴结，说不准就跟着一道去了国公府呢？”
几人七嘴八舌乱说一气，张婆子在院墙外听了几句，忙不迭从外面绕了进来数落：“干活不利索，嘴巴油舌快，再置喙主子家事，家法伺候！”
众人见她身后跟着两名手提食盒的婢女，便都噤了声一窝蜂散去，待她走了，又有人冷言道：“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张婆子也是个见风使舵的，她什么时候正眼瞧过三姑娘？这会倒是一口一个主子了。”
家仆们到底不敢生事，发了两句牢骚也就各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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