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托孤
花荣等人在门口等了很久，给崔义符请来的第八个大夫仍然没有出来。几天了，崔小姐时不时地坐在廊下流眼泪，低低的抽泣声让花荣心烦意乱。
如此这般过了几天，寨兵突然来报，说是兵马都监黄信带兵包围了清风寨，所有出口都被封锁，出去的人回不来，寨中人也出不去。黄信说他领了知府相公钧旨，定要捉拿崔知寨。还说花荣再敢阻拦，就连花荣也抓起来治罪。
当时花妹妹也在场，她虽然年纪小，但多年来受花荣影响，也有一副侠义心肠。听说黄信非抓走崔知寨，她赶紧问自己的哥哥：“现在怎么是好，咱们不能让崔伯父被带走，他快不行了。”
“你们莫慌，我去会会他。”
“哥哥！”花妹妹拦住他，“不要冲动，你一个人终究斗不过慕容知府和他手下的整个青州。坐下来，咱们一起想想办法吧？”
花荣想了想，点头答应：“好吧。你出去告诉黄都监，让他稍等片刻。”
寨兵领命而去，花荣和崔氏、花妹妹以及手底下部分公差自到隔壁房间讨论一番。
满屋子人听了花荣和崔氏的叙述，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了然于心，在座的人里有位年迈老者，一直是清风镇上最有威信的人，此刻他皱着眉头对花荣说：“不知花知寨是否愿意听老朽一句劝？”
“先生德高望重，花荣十分敬佩，您有话直说。”
老头指着门外道：“黄都监来必定带了不少人马，他是官军，你也是官军。但他是知府派来，打着当今圣上的旗号，你若与他硬拼，那就是叛逆。令尊一生驰骋沙场，拼得个封妻荫子也不容易。况且将军年轻有为，前途不可估量，不能为了一时之气做将来后悔之事。”
花荣沉思片刻，说道：“老人家说得十分有理，但崔知寨一生清廉，官家不念他功劳也就罢了，怎么能因为一块破石头就要坏他性命呢？”
“男子汉大丈夫，一生无非‘忠义’二字，所谓‘君让臣死，臣不死不忠’就是这个道理。你们都吃着朝廷俸禄，就得忠于圣上。反叛是万万不能的。”老人接着规劝道，“依在下愚见，不如问问崔知寨的意思？归根结底这是他的事，还得他自己做主。”
“好，那我们去看看他吧。”
于是崔氏带头，花荣和老人在后，三人一起进到崔义符的卧房，扑面而来的是又苦又涩的汤药味道。
崔氏先进去一趟，很快出来有请客人：“父亲醒了，正急着要见花知寨。二位跟我进来吧。”
两人跟进去，果然看见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人躺在床上，旁边的大夫正在给他喂药。
“崔知寨，花荣有礼。”
崔义符听见花荣的声音，跟崔氏说：“儿啊，你先出去吧。”
崔氏看了花荣一眼，又给他身后的老人行过礼，才和大夫一起退了出去。
“外面没发生什么事吧？”
老者回答他：“是，一切都很好。大家听说你的是都很担心，今天让我来替他们看望你。”老者上前握住崔义符布满伤痕的手，见崔义符眼窝深陷，形容枯槁，恐怕熬不了多久，“知寨保重身体啊。”
崔义符指了指床头的矮凳，看着花荣扶老者坐下，然后对花荣说道：“花知寨，刚才的大夫已经把黄信兵围清风寨的事跟我说了，你不许和他动武。”
“那您呢？您一家人怎么办？”
“老朽碌碌无为几十载，因为忙于公务疏于顾家，前面的几个孩子都因为得病没有及时医治死掉了。这么多天我想过很多，我剩下的一口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咽下去，我女儿也先天有疾朝不保夕，崔家的人都没了，留着那巨石也无人供奉，就让他们拿走吧。平息这场风波，免得我清风寨无辜百姓受干戈之苦。”
“难怪花知寨要为您出一口气，您真是大仁大义啊。”老者忍不住感叹道。
“这本就是您的家事，如果您没有意见，花荣也无话可说。”
“花知寨，我还有一事相求。”
“您尽管说。”
崔义符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这才说：“半年来，刘高几次三番到我家提亲，说我儿有病在身没人愿意娶，他想带回去做个二房。我女儿清清白白，怎么肯予人做妾？我拒绝他很多次，他仍不死心。这回我若有个山高水低，他不会放过我儿，我恳求你无论如何想办法保住我的女儿，让她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
“您放心，花荣虽与令爱没什么交集，但您的女儿就是我的妹妹，刘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须先过我花荣这一关。”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老者扯了扯花荣的衣服，示意他离开。
黄信一连在清风寨驻扎数日，中间花荣出来和他攀谈过几次，但始终没有转述崔知寨的意思。黄信不知他们想反抗还是想交出巨石，他本人和崔、花二知寨的关系还可以，无奈只能按兵不动。
“老人家，慕容知府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晚辈怕交出巨石也会落下罪名。按照崔知寨的意思，今天就让黄都监来运石头，您快回家去，免得无辜受牵连。”
花荣说完以后，老者没有丝毫惧色，反而说：“是你多虑了。巨石是崔知寨的，他被刘高打得半死，自然不能交代是否交出巨石。你是崔知寨的部下，总不能越权代他下决定吧？”
“我只怕他们不跟咱讲理。”
“那我也不能走。主意是我出的，崔知寨又对清风镇的父老乡亲们有恩，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得留下来和你们共进退。”
“到底您年纪大，经得见得比我们多。困境之前花荣能得到先生指教真是极大的幸运。”
“客气话就别说了，我也是知恩图报。”
“老人家说的是。”花荣看看太阳，起身道，“我出去通知黄都监一声，您留在这里等我，莫要起身。”
“知寨只管去。”
花荣换身常服，只带了两个随从来到寨门，黄信早听了通报等候在此。
“黄都监，花荣前来转达崔知寨意思，他愿意把巨石献给圣上，只求知府大人网开一面，不要将他女儿治罪。”
“知府大人有言在先，只要崔知寨愿意交出巨石，他可以答应一切要求。他也不是刻意为难崔知寨，毕竟是圣上心仪之物，大家都互相体谅吧。”黄信在马上一挥手，“跟花知寨走！”
花荣转身带路，黄信和五百负责搬运巨石的士兵跟了进来。
“知府说还要搜集其他奇石，最起码凑齐一纲的十条船。可咱们这不比江浙，要运到东京不知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黄信下马在巨石前驻足，不禁赞叹道，“果然是好石头啊。”
花荣也感慨道：“崔知寨世代居住在清风寨，巨石立在此处历经朝代变换、战火纷飞也没有动过一分。官家就为了一己私欲，劳民伤财，草菅人命，我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你我都是臣子，能有什么办法？”黄信背过身去命令道，“动手吧。”
士兵一拥而上，就在下铲的同时，崔义符的家仆赶到。
“崔知寨不行了！”
黄信看了看愣在原地的花荣，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崔知寨病了？”
“被刘高打的。”
“这个小人。”黄信骂了一句，赶紧说，“我们快去看看。”
两人跟着家仆赶到时，一听崔氏歇斯底里的哭声，便知一切都晚了。
花荣心情沉重地说：“都监相公还是去监督搬运巨石吧，这时候咱们进去不太合适。”
“也好。崔知寨没有儿子，后事还得你多多费心。”
“那是自然。”
清风寨的百姓帮着崔氏料理了她父亲的后事，然而像众人预想的一样，唯一的亲人刚死，祸事便临头了。
半个月后，花荣手里攥着知府的信，心急火燎地来到老者家中：“大事不好了，您快给出个主意吧。”
“什么事让知寨如此着慌？”
老者独自居住在离北寨不远的小石屋里，此时他起床刚洗了脸，顺手把擦脸巾搭在盆边，走过去给花荣倒了一杯茶，并请他进门：“天底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慢慢说。”
“知府亲自做媒，给刘高说亲，要崔氏给他做二房。我答应过崔知寨要照顾崔氏，可苦无主意，所以赶紧赶过来求老人家指教。”
老者不急不慢地喝了口茶，然后微微一笑：“此事不难，就看花知寨的意思了。”
“我？”
“知府虽然官大，但是我们可以跟他比一比。他有权势，我们有时间。”
“请您明示。”
“如果闺中女变成官夫人，就算是知府也不能硬拆鸳鸯，强人所难吧？”老人意味深长地看着花荣，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
“不可不可，我对崔氏并没有这等心思，烦劳您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花荣明白老者的意思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崔氏是个好姑娘，和他年纪也相当，但是认识这么久他要是有意早就跟崔义符提了，还用等到今天吗？
“这不是给你说亲，是救人呐我的好知寨。”老者走到花荣身边，继续说，“没有人比你再合适了。你父亲是功臣，你又有武艺在身，知府还要仰仗你震慑贼寇，所以你娶了崔氏他们只能吃哑巴亏。你不仅得娶，还得快娶。”
“我……”
“说句难听的话，崔氏顽疾在身，能剩几载？知寨你还年轻，等她和老知寨黄泉相聚再娶如意之人也是可以的嘛！”
“花荣倒没有什么如意之人，只怕亏待了老知寨唯一的亲人。”
“嫁给不爱她的正人君子，总比嫁给打死她父亲的衣冠禽兽好吧？”
“是……”
“那就好。老朽不才，愿意做个媒人。成亲之事一切从简，只需通知清风寨的百姓，到时候他们就是人证。今晚，就让崔氏搬过来，在你寨中居住。”
“这么急？”花荣站起来，脸红不已，“不问问她的意见吗？”
“我们是在救她，等她含羞带臊地考虑个十天半月，刘高接亲来就晚了！”老者胸有成竹地说，“我们会抢时间，刘高也会。我敢跟你打赌，他最晚明天就能启程来接人。”
花荣犹豫地看着他，心想这老头是多爱给人做媒？一说到给他娶亲怎么跟年轻了好几十岁一样。
“好吧，我相信您老。崔氏那里……还望您去说一说……”
“没问题，我这就去。”
虽说崔义符的丧事还没有办，但为了崔氏也顾不得许多。老者已经想好了，回头找几个人出去散播消息，就说崔知寨先看着花荣娶了崔氏，然后才咽得气，看他们有何话说。
当天夜里，崔氏被悄悄送进了花荣的寨子，神不知鬼不觉。
第二天早上，清风寨就有人开始议论。
“听说了吗，花知寨娶了崔家孤女。”
“老知寨才刚去世，他怎么就急着娶人家女儿呢？”
“嗨，你知道什么？人家崔知寨是看过两个人拜了堂才死的。”
“那咱们怎么没听说？”
“你算老几啊。崔知寨病着，他们也没有大操大办，只拜过天地，把夫人从这个门送进那个门就得了。我也是听我妹夫的弟弟说的，他今早路过花知寨那儿，看见崔氏夫人打里面出来，一打听才知道人家早成亲了。”
“哦，看样子我外甥女儿没指望了。前几天她还吵吵着非嫁给花知寨呢！”
“得了吧，人家崔氏夫人多漂亮，你外甥女想多了吧。”
……
世事无常，总难预料。花荣也没有想到，他一天之内就成了有妇之夫；他更不会想到，自己好心办的一件事，将来有可能阻断他的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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