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阿科菲尔依旧嫌弃一切麻烦的事情。
比如，眼前这个她即将面对的、持续二十年的大麻烦——
“殿下您可真是弱啊……”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一身普通骑士装扮，提着一柄成人木剑，单手毫不费力的挡住男孩劈过来的小小木剑。抬脚一勾，恶劣的咧嘴挑眉，毫不客气地嘲笑摔了个倒仰的孩子：“就您这样，还说什么保护姐姐……”
“还是说——用嘴保护——？！”故意拖长的音调里都不屑于去掩藏那浓浓的恶意，根本不顾男孩子还未起身，劈头盖脸的抡着木剑一通乱砸：“您看看您——瘦小、懦弱、一无是处！这都半个月了，一点长进都没有！挥起剑来连迷宫里最低贱的哥布林都不如，还说要当什么骑士保护姐姐，还想学剑术？！”
随着最后一个字从男人肮脏的嘴里吐出，那人猛地一脚踹出，巧妙的避开了容易重伤孩子的内脏部位，踹向孩子大腿，将他踢得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一声闷响，正倒在伪装成小女仆安娜的阿科菲尔面前。
……这是帝国的皇子的处境？！呵……果然无论是什么年代，总有些恶心的东西，明明长的像人，内里却是不折不扣的恶狗。
“哈哈……就殿下您那个病痨鬼姐姐——她还不够资格让皇宫骑士去保护！”那男人狞笑一声，“皮肤倒是不错，远远看着白白的，就是太瘦小了……听说最近病重了还弄个什么闭门不出？！病美人倒也……”
“呼……不……不准！不许你侮辱姐姐！”黑发小孩仿佛被触怒的小兽一样，挣扎着爬起，脸上、胳膊上、手上，到处是一片片的青紫擦伤。
八岁的男孩，额间嘴角还滴着血，呸了一口，恶狠狠抬起头来，低声咒骂了一句。深吸一口气，举起小剑，眼都不眨地朝那个成年男人冲了过去。
阿科菲尔正要踏出的步子缓缓一顿。有趣，身为皇子，这小子还骂人……那男人离的远可能没有听见，阿科菲尔耳聪目明，听得清清楚楚七皇子殿下嘴里蹦出来“人【渣”两个字。
学着小女仆张皇失措的样子退后，阿科菲尔暗地里手指轻轻一勾，一道无形的风，绕着男孩短短的衣角飞舞。
——只是保证这孩子不会致残致死而已，阿科菲尔难得的有了点善心。男孩子唉，身为皇子，每一步成长都是荆棘。
明明小孩子的时候，男孩虽说不像女孩子那么柔弱，但也不至于过分苛责。
可是眼下这样的对待方式？——
“哟！不错啊，你还知道咬人啊殿下！哈哈……本来是你那个病痨鬼姐姐跪着求着，让骑士团出个人来教你剑术的，我还以为会无聊呢……”男人轻而易举的荡开小木剑，“啪”的一声，又将七皇子掀翻在地。
“都知道你那个病恹恹的姐姐活不过今年冬天，等她死了，我看你还能靠谁？！您是不是也要跟着她去死一死啊……”成年男人的脚毫不留情的踩在倒地孩子胸口上，还不怀好意地用力碾动着。
“身为低贱亡国奴隶的种，就该有奴隶的样子啊……嗯？装什么皇子皇女的！呸！”木剑点着孩子的小脸，轻蔑地在孩子脸上戳下，划出一道道不明显却又分外羞辱的叉痕。
辱骂、抽打、甚至虐待。恶劣到无论是针对幼小的身体，还是心灵。
声声不堪入耳，那小小孩子只是咬着牙，一双与伊洛斯皇女如出一辙的淡蓝色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那个踩着他胸口俯视他的男人，一声不吭。小小的木剑早已不知去向。男孩子只能将手指扣在泥地里，咬着牙，死死攥着那些渺小的、他人完全不会在意的自尊与傲气，压抑、挣扎……
阿科菲尔咋舌，嘴角不禁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她看的分明——这个孩子，帝国的第七皇子，只有八岁的奥德里安多莱恩……眼眶干涩涩的、完全没有泪水。
再没有出声反驳，也没有像个普通孩子一样向那个年轻骑士胡搅蛮缠的抗议，只是死死盯着，仿佛要把这个侮辱他姐姐的人的样子铭刻进骨髓里一样。
有意思，奥德里安多莱恩，原来是双头狮子家族（多莱恩家族）的小狼崽子么……
表现的还不错，要不要奖励一下这孩子呢……
阿科菲尔上前：“骑……骑士大人……请……请喝茶……”伪装魔法并不会改变声音，她也没怎么留意过那个小女仆的声音，只好装得惊惧到浑身发抖的样子，哆哆嗦嗦递出那个茶盘。
那男人伸手去接，风刮起，裹挟沙尘漫漫，也不知是谁，迷了眼，失了心……“啪嗒”一声，托盘落下，“小女仆”阿科菲尔“啊”的一串尖叫，就像所有胆小懦弱的女孩子一样，慌慌忙忙去拍打“骑士大人”衣角裤腿的茶水。很顺便的，不着痕迹将那孩子挡远了些。
“骑……骑士大人！您最好去换一身衣服……今天的茶泡的很浓，会留下难看的污渍的……”小女仆泫然欲泣，哆哆嗦嗦去捡起地上的东西，还不等那骑士恼怒，“哇”的一声蹲下，点点泪水洒出，双手又是泥又是泪的，胡乱一擦，花猫一样，凄楚而可怜。
“你……？！啧……”男人头冒青筋，低头看了看一身茶渍，冷哼一声，一脚将小女仆踹翻，转身就走，匆匆忙忙找地方换衣服去了。
阿科菲尔蹲在地上暗暗叹气：这是多久没演过了……亏大了……大腿拧的好疼！
眼见那人消失在视野中，阿科菲尔回头对那男孩粲然一笑，拍拍灰不慌不忙爬起来：“你还能走路吗？”
男孩子呆愣愣的看着“小女仆安娜”，下意识点点头。
“很好。皇女殿下让您先去书房看书。这几天就不要来练剑了，稍后会有别的安排。殿下您记好——不！要！来！了！”阿科菲尔看着七皇子，一字一句强调道，生怕这孩子固执，又跑来练习结果被欺负……
“安娜，你今天……？”奥德里安睁着蓝色的大眼睛，额角还有紫灰色的擦伤，嗫嚅道。
“啊……不用管我。三皇女殿下那边还等着我呢……我先过去了，殿下您也赶紧离开。千万别呆在这里，当心那个‘人【渣’又转头回来啊！”阿科菲尔飞速说完，抱着茶壶落荒而逃。还什么具体情况都没了解呢，接触的多了难免露馅。
……
“您，好像终于愿意认真点了呢。”默哈拉迎向阿科菲尔，打量一眼。意有所指：“眼神变了。”
阿科菲尔撇撇嘴，目光游移：“我毕竟是人不是神啊……我也会被真挚、单纯而美好的东西吸引，这不奇怪。要说没有触动，那不可能。没长大的孩子们，举止最诚实不过，所以令人分外介意呢……”
“我大致说了一下您的情况，委托人那边没有问题。”
“行吧。”阿科菲尔无所谓的道。反正默哈拉不可能真的向别人说出她的真实情况。这就算是答应了接下这桩任务了。
转念一想，阿科菲尔又补充道：“这事儿我能做，但是有个条件——”
“帝国贵族的全部情报，除却封存的秘密档案，任由我调取，如何？毕竟想在这种鬼地方活的好，还得养个皇子，可没那么容易……”
“听凭您吩咐。”
……
据默哈拉所说，委托是四年前就发布的，当时年仅八岁的小小的女孩独自一人冲到工会。
起初，是借助工会的情报寻找一种病症的资料。
——正是穆尔德鳃化症。
当得知这疾病的一切不可挽回后，女孩子沉默良久，忽然直面工会长默哈拉，抛出惊天酬劳，要求以最高贵宾待遇，让工会隐秘地寻找到符合她要求的人——确信能够完成她提出的完整任务内容的人。
四年……到底是怎样的意志，才能让一个通常活不了三年的孩子，熬着一次比一次艰难痛苦的呼吸，从八岁到十二岁，硬生生撑了四年，直到默哈拉领着阿科菲尔出现在她面前？
“不会超过一天了。”阿科菲尔仰头望着枝头皑皑白雪。三皇女这口气松了，吐出，再没有什么吸入的余力了。
“我去见见她吧……”伸手抛出一个小小的镜子，“默哈拉，你悄悄去趟书房，七皇子应该在那边，让他好好‘睡’一觉，把镜子对着他。”捋下手链上一颗小小的绿松石，拈在指尖转了转，默默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介入因果了。
敲了敲，推门，悄然进入。示意小女仆先出去。
大床上，瘦弱的女孩看见她进来，转过头笑了笑，努力想要坐起。试了几次，颓然躺倒。
阿科菲尔没有伸手去扶她，她甚至没有靠近，就定定站在离她的床三步远的地方，指尖一勾，那颗绿松石打着旋儿飞到皇女额间，“咔嚓”一声，碎裂成灰。
伊洛斯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忽然睁大眼睛，缓缓撑着手坐起来，惊奇地看向阿科菲尔。
阿科菲尔苦笑道：“这不是治疗魔法，而是透支生命争取一线生机的小把戏。你会因此获得一刻钟的自由时间——说最后想说的话，做最后想做的事情。”
女孩子眼神一暗，张口仿佛要说谢谢一样，末了，却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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