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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


织锦在前面急冲冲的走着,楚南星疾步跟着时还不忘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商陆慢悠悠的从院门走出来,他今天穿的是当初在杏枝里新做的那身黑色的衣裳,肩上的云纹用金线勾勒,腰上束着同色宽腰封,上挂着青色的布袋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抱着斗篷,步子闲散全然不顾突起的狂风,宛如行走在合宜的春时,墨色长发随着风凌乱的飘散着,配上他那俊逸淡然的面庞,倒有一股说不出的韵味。楚南星回过头,脑中只剩下“好看!”二字。

        进了屋织锦径直往后院走,楚南星亦步亦趋的急忙跟着。

        “小公子,我带你见一人,”织锦在那一片麻棘草前停了下来。

        闻言楚南星心中忽然一震,一股莫名激动缓缓从胸腔升入脑中。他在中州所识得人并不多,且相识得人他都知道在这何方何地,惟有一人,时隔多久,他竟有些想不起面容来。他微微瞪大了双眼,双拳不知觉的攥紧,试探问道,“那人我认识吗?”

        织锦微仰头看向楚南星,她眼中水波晃动,语气激动的说道,“他想见你,他想见你,”她一边说着一边推开嵌墙上,之前楚南星认为是壁画的石门。

        门后有一处长形窄院,一座灰瓦青砖的小屋突兀的出现在院子中央,屋瓦上铺了白白的积雪,除此外院内什么都没有,灰暗的天色映照下整个院子显得十分萧瑟凄凉。

        “进去吧,他在等你,”织锦轻推了楚南星一下,“他已经睡了很久了,你来了他便醒了,”她说话间眼眶便红了,风一吹圆润的泪珠蜿蜒从眼眶中掉落,她像是不自觉似的,仍催促着楚南星赶紧进去。

        楚南星却是愣住了,看着一滴一滴的泪珠从织锦眼眶滑落,蓦地一股酸涩缠绕上咽喉,他笨拙的伸出手拭去织锦脸上的泪,“锦姨,不哭,”

        织锦拂开楚南星的手,摆手催促道,“快进去,快进去,”

        在这中州想见他,他也想见的只有那人。

        楚南星依言跨了进门里,朝着那座小房子走去,他一边走着一边不放心回头,织锦扶着门框佝偻着身子,头垂的很低,肩膀剧烈颤抖着,她在无声恸哭着。

        那座孤零零的房屋已近在咫尺,他踌躇不敢再上前一步,他畏惧那扇朱红色的木门。在更早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朱色木门出现在每一次模糊的记忆中。山林中乍然而起的吞天大火,有一人推开被烈火包围的门,背着他穿梭在赤焰之中。

        那人的面貌记得不真切了,只记得他灰白乱如草堆的头发,老树一样干瘦的手臂,还有额头上层层叠叠的沟壑,那人总爱蹲在树上,行事作风好像一只矫健的猴子。但那人却写的一手好字,据他说这是跟他那个厨子爹写菜单子练出来的。那人写字有一个习惯,譬如一个“来”字,落下最后一撇时,那一撇会向上往内弯,像是一条卷曲的猴子尾巴。

        他推开了那扇朱红木门,房内只余一间屋子,虽小但十分整洁,一张青色的布将整张床圈围在里,床边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盘黄澄澄的橘子,含苞的玉兰安静的在青色瓷瓶中睡着。窗子微微撑起,窗下放着碳火盆,里面碳火燃的透亮通红,屋子里暖烘烘的。

        楚南星走到窗边将支起的窗户掩下,外面稀稀疏疏下起雨了,静默片刻后,忽然出声道,“叔,我来了,”

        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室内响起沉闷的哼气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宛如濒临窒息之时拼命挣求最后的一丝生息。

        楚南星一个箭步蹿上前掀开床幔,映入眼帘的却让他大为震惊。躺在床上的人瘦削的厉害,厚重的棉被平整铺盖在其上,雪白干枯的发,脸颊凹陷似只有一张皮,两腮处横生了灰白的长毛,青白的瞳孔努力睁着,脖颈上有一圈褐色的痂痕。许是感受到了楚南星的气息,那人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茫然的将眼睛朝着楚南星的方向看过来,嘴巴上下张合,努力的想要挤出一句话来。

        楚南星立即领会上前坐在床边,微微俯下身,过了许久终于听见一声微不可闻,“走掉了吗?”

        楚南星心中猛的一震,屋外的雨陡然大了,噼里啪啦的敲击屋瓦,寂空里犹如万人击鼓。

        怔愣了片刻,轻伏在那人瘦弱的胸膛,迭声回道,“走掉了,走掉了,我走掉了,”

        闻言那人猛地急急地喘了几口气,含混不清言道,“好,好,好,”

        楚南星猛地直起身子,将手按在那人胸膛上,一下一下替他顺着气。

        那人一只如枯槁一般的手从被子里挣出,颤颤巍巍的朝着楚南星伸过去。

        楚南星连忙接住那只枯瘦的手,牵引着他抚上自己脸庞。那手掌干枯好似干裂的土地,可手腕往上的肌肤竟是粉嫩的,像是脱皮之后新生的肤色。楚南星心中一窒,这是赤焰毒的痕迹。

        赤焰是双子蛛褪下的皮,若是单单只服下赤焰,虽不致命,可月月都要受一次剥皮之痛,令中毒者生不如死。

        “他们,他们接到你了吗?”那人问道。

        楚南星连连点头,“接到了,接到了,”他知道那人嘴里的他们是谁,当初逃亡时,那人就说过,只要下了山到了渡口就安全了。“叔,他们待我极好,我现在是白家的少公子,”

        楚南星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块鸢尾玉佩扯来下来,塞进那人手里。

        甫碰到温凉的东西,使得那人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将另一只手也从被子里伸了出来,两手紧紧的握住玉佩,仔细摸索。过了好一会,那人将已经温热的玉佩递回楚南星手中,嘴角也扬起了浅浅的笑意,不住的说着,“好,好,好,”

        不知为何,那人精神似乎好了起来,说话的也不在似之前那般含混,他紧紧攥着楚南星的手问道,“外面下雨了?”

        楚南星点头回道,“嗯,下了,”

        那人又问,“白家冷不冷?”

        楚南星摇头,“气候温宜,冷了我会添衣,”

        那人眨了眨眼,似在思索什么,过了好一会,他又问道,“可有受伤?”

        楚南星笑道,“叔,白家教了我一身好本领,哪那么容易受伤了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被子往上扯了扯,“你别不信,白家的千锁阵我可是十三岁就闯过的,”他说的骄傲,那人听得欣慰。

        白家有一规矩,家中男子年十六,女子年十八皆要闯千锁阵,若是闯过了,证明你可以出师了,可以独自走出海域去外面闯荡,但大部分的白家弟子多数都会选择留在龙泉。过千锁阵,不过是了证明自己这些年的日日夜夜并未白费,对得起师父的谆谆教诲之恩。

        那人动了动手指示意楚南星继续说下去。他们离别许久了,一时间楚南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屋外风雨夹杂,他跪伏在床前,絮絮的述说着在白家的趣事,那人陷在床上一动不动,但楚南星知道他在听。许久之后忽响起一声巨雷,本安静躺着的人突然剧烈挣动,双手在虚空中胡乱抓着什么,喉咙发出“呜呜”声音。楚南星急忙起身,俯身查看床上的人情况,甫一靠近,那人猛地紧抓着他的肩膀,借力将上半身挺直了起来,他的声音又变得含混不清了,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

        楚南星屏息静听,辨听了会,才听明白那人说的是,“言猴,”

        “言猴?”他不确信的复述了一遍。

        那人费力的点了点头,这次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味的说着,“我,我,”字。

        楚南星立即明白了他意思,“你叫言猴?”

        那人微微点头,嘴角挂着笑将眼睛闭上了。

        “言猴,言猴,”楚南星笑道,“叔,原来你叫言猴啊,为什么你从来不跟我说,”他面色平淡的将言猴轻轻放躺在床上,扯过被子仔细的为其盖上。

        言猴曾说过,他的名字是他娘取的,不好听,所以他从不跟别人说的他的名字,也不曾对他提及过。

        屋外的雨好像小了,楚南星木然的跪坐在床前,听雨滴答滴答温柔的落在屋瓦上。碳火是不是燃尽了,怎么感受不到一点暖意了呢?楚南星不住的用手摩擦着言猴已经冰凉的手。

        “笃笃笃——”

        敲门声响了又止,止了又响,过了许久楚南星才听见,起身将被子的边边角角的都掩紧,才钻出床幔去开门。

        门外站在双眼通红的织锦与面色冷淡的商陆。

        “我可以进去吗?”织锦近乎乞求般的问道。

        楚南星站在门里,木然点了点头,侧过身将织锦让了进来。他看着织锦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瞬时似乎明白了什么,默默从屋内退了出来,轻轻将门掩上。

        看着眼前表情木讷的人,商陆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将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温柔的为楚南星披上,“那人是一年前锦姨救回来的,”他一边系着斗篷一边温声述将道,“有一日正午一只灰白的小猴突然出现在春城内,猴子已在中州绝了踪影,这一只小猴瞬间引起城内所有人的注意。那小猴机灵的避开前来观望的人,径直找到了锦姨,那小猴在锦姨面前吱吱哇哇的比划了好一会,锦姨听完脸色陡变,抱起小猴就往城外走。那日我与龙尧皆不在城中,等我们回来,知道此事已是三天之后。那日锦姨随着小猴离开春城,至此就没再回去。据锦姨说那人是小猴引着她找到的,就在一处溪水间潭旁的峭洞里,找到时那人已是昏迷不醒,仅剩一口气的状态,这一年那人都未曾醒过,”

        商陆停了一下,目光温柔的看着仍呆愣的楚南星,继续说道,“许是感受了故人气息,他方才拼上最后一口气醒过来,只为见故人一面,”

        雨滴连成珠串从屋檐滴落,抬眼望去四周昏暗一片,墙外的烛火照耀不进来这片地方,屋内传来低低的泣哭声。楚南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又深深的吸进一口冰凉的气息,声音涩哑的问道,“那只小猴呢?”

        商陆,“那只小猴野性不退,见主人脱离了险境后,便回归山林中去了。我们着人去寻过,中州山川无数,想要找到它不是那么容易,”

        楚南星,“别找了,让它自由去吧,有缘自会再相见。”

        静默了片刻,看着辨不出喜悲的楚南星,商陆问道,“遗憾吗?”

        楚南星摇摇头,“我来着中州本就抱着最后只能寻到一块碎骨,或是再幸运一些能寻到一座孤坟,却不曾想上天给我如此大的眷顾,还能与他叙叙平常话,就像幼时他讲我听一样。人何能无憾事,我已尽力赶来,赴了他此生最后的约,了他心中牵挂,”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将无力地身子抵靠在墙上。少倾,复又低声说,“我只憾太过年幼,记不得他太多。”

        言猴留给他的不多,但多数都是关于他爹娘的,也许他曾经也说了很多其他的,只因他年岁小记不得太多。只零碎的记得,言猴说他爹是位做菜品相一般的厨子,他娘是位脾性不好的憨丫头。可母亲却又说他爹的厨艺堪称一绝,他娘虽常舞刀弄枪的,但脾性却很好。楚南星摇摇头,一人一面词,倒是让他迷惑了,他爹娘到底有几面。但他明白,无论是言猴说的还是母亲说的,一人有千面,不同的人认识的同一人于旁人都是不同的,但不论那一面都是真实的。

        只为等一句平安,言猴拖着残破的身体撑着一口气,一等便是十几年,终是不负先主所托,他等来那句平安,至此他可以无牵无挂自由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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