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疯子（7）
无声的光线透进房间，祁迹迷迷糊糊地掀开被窝，半睁的眼睛倒映出窗外泛起绿意的枝叶，一层层朦朦胧胧的薄云掩映在天空，与风声紧紧相依。
一番洗漱后，他拉开餐桌前的凳子，祁母已经去工作了，最近她好像找了一些兼职，能见到的次数也变少了，勺了碗粥，放进口中还不算凉，暖暖得妥帖。
整个房子都散发着一股新旧交融的气息，这是种非常新奇的感觉，即使祁迹已经居住了几个月，千禧年特有的韵味感依旧在心口难以散去。
像个方盒子的灰色电视机还在放着近期的新闻，祁迹抬手关掉，看了眼放在门口的座机，便提着肩上书包出了门。
他们所居住的地方是比较繁荣的市区，天未亮微凉的晓晨刚至，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他一个人走在街上也不算寂寞。
祁迹走过一处天桥，同他擦肩而过的人们面上带着阳光，散发尤似年少的懵懂气质，夹杂着大集体时代特有的淳朴感，令他也不自觉带上笑容。
让他印象较深的是他平常要去学校坐的那趟公交车，那时候的公交车还没采用自助支付方式，刚踏上公交车就又见司机那张熟悉的面孔，司机和车门之间隔着一个订了柳丁的大鼓包。
司机袖口撸起，戴着墨镜，手边放着玻璃杯，裹了圈布拿来当水杯，祁迹不由得多看几眼，匆匆挑了个空位坐下，这个时段坐车的人也较多，等人都坐齐了，一直等候的售票员姐姐才一个个人地收钱。
手里捻着两指一般宽的车票，祁迹享受着阳光散落的感觉，晨意的美好总让他贪恋这种再活一次的美好，仿佛观赏染着忧伤的老电影。
“车辆进站，请注意安全。”
没多久祁迹就走到那所就读的学校，今天是2000年1月27日，再过几日就是叶梓的生日，送的生日礼物他已经准备好了，想起那个孩子的脸，他又有些无奈。
有次他去叶梓家玩时，被叶城汐悄咪咪的拉到角落，小脸认真又期盼地问他：“怎么才能让阿梓喜欢我呢？”
“哥哥很喜欢你，可我却不能做到。”显然小朋友不会想一些太复杂的事情，他的脸皱成一团，看起来非常苦恼。
“……”事实原因什么的，祁迹肯定和他说不清的，他只是揉揉叶城汐的脑袋。
“很快就到叶子的生日了，我们为他准备礼物，他也可能会喜欢你的。”
“那祁哥哥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叶城汐扯扯祁迹的手腕，软软的声音坚定清亮，然后两个人跑去买了好多折纸。
祁迹说折一大堆的兔子装在一个瓶子里，虽然挺老土的，他也只会折比较简单的版本，还有以前的吸管折小星星什么的，都是和婶婶学的。
一个心理年龄20多的老大哥就和个幼儿园的小朋友窝在一起折小兔子，结果成功收获了叶梓怀疑的眼神，被祁迹插拔打诨地推走了。
教室里一阵沙沙的书写声，祁迹动动笔，在纸面上留下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涂鸦，引起身边人的注意，叶梓充满疑惑的眼神忍不住飘过来。
一到下课，叶梓就迫不及待地发问：“祁迹，你最近怎么了？感觉有点怪怪的。”
该怎么说呢？祁迹的想法……虽然说一开始确实是抱有着一种正义感去帮助对方，但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一切维持生命的存活感都很不真切，他本来应该已经死了，可他还活着，神明突如其来的怜爱，使他的意识从而保留下来。
可他其实一直有种说不出口的惶恐，这个世界是虚幻的，可又那么真实，而这种馈赠是否会在某一天就此剥夺，他是否会再次患上癌症，成为他们的拖累，他下半生最不愿回想的经历再次重演。
而叶梓……男孩关切的神情莫名刺痛他的心，因为他的主观原因而纠缠起的命运，他一定会很难过吧，祁迹想着，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正义感而选择让另一个人承担后果。
祁迹可以选择退出叶梓的生活，在往后偷偷地帮助他，浇灌了他人善意的滋润，叶梓的人生未来也会拐向美好。
“我说叶子……只是如果，如果我们之间的结局注定是悲剧的，你还愿意最初时与我相遇吗？”明知道对一个九岁的孩子问这些，想要知道答案还是过于苛刻。
但祁迹还是忍不住开口，那双温润的眼睛少有地流露出了哀伤的情绪。
重活一世的意义除了贯彻自己由始至终的英雄主义，他还有别的选择吗？他的梦想，他未来的生活注定会在那年戛然而止，他曾经也对未来充满畅享，可命运偏偏朝他开了玩笑。
——那一切还有意义吗？
“啊……”叶梓愣住了，他有点听不懂，坐在身旁的男孩露出了我就知道的表情，抓了抓日常炸毛的卷发就趴了下来，平常元气满满的家伙蔫了吧唧。
“喂喂。”叶梓推推他，对方只漏出个脑袋不说话，他心里莫名就有点不舒服，上课铃响也只能就此作罢。
坐在后座的男生见状都好奇地拿笔戳戳祁迹的背，还一脸纯真地问：“祁迹是肚子不舒服吗？”
叶梓摊手摇头，一脸无奈。
夕阳染红了天际线，觉得今夜注定要无眠的祁迹拖着沉重的身躯出了校门，刚没走几步就被后面不断传来的呼喊声叫住：“祁迹，等一下！”
一阵不轻的力道落在祁迹的肩膀，他侧过头，望见叶梓气喘吁吁，刚刚应该是为了追上来上演了速度八十迈，祁迹挤出了一道笑容。
“你走那么快干嘛？”叶梓忍不住撇嘴，左顾右盼了一圈，悄悄确认司机还没到，就拉着祁迹往右边街道走。
“要去哪？”祁迹眨巴眼睛，任他拉着自己。
“等会你就知道了。”
天色有点昏暗下来，叶梓从书包掏出黑糊糊的巴掌大的小玩意，摆弄了一下，祁迹看了一会，眼里露出新奇的光：“这个是bb机吧！”这可是那个年代的稀罕物，曾经他听过妈妈回忆起往事提过，她攒了多少钱才买的，在当时可算是有一定经济基础的象征。
“我让司机先去接我弟弟了，”男孩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看，我们到了。”
他们两个站在一个小摊前，那辆小推车黄色的标识大大地写了几个大字——无骨鸡柳，油锅里咕嘟咕嘟煎炸着的鸡柳，金灿灿的外皮在昏黄的路光下有些闪闪发光，若有若无的香气勾引味蕾，祁迹摸着肚皮，还真的有些饿了。
那个围着围裙的阿姨在招呼着一些孩子，眼尾的笑纹令她看起来有些慈祥，她看见靠近过来的叶梓，很明显认出了他，手上的动作没停：“今天是带着朋友来的啊。”
“嗯，”叶梓点点头，“黄阿姨，请给我两份。”
他又转过头，对祁迹道：“这里我常来，这个蛮好吃的，今天你心情不好，我请你吃东西。”
“谢谢……”祁迹下意识就道谢，结果被叶梓连忙拦住，“我是想让你开心些，不是听你说谢谢的。”
“你尝一下。”
叶梓把装在鸡柳的纸袋递给了祁迹，窝在手里烫烫的，若有若无的香气直往鼻翼钻，祁迹咬了一口，外酥里嫩，调味粉恰到好处的辣味更添口感，美味得他忍不住眯起双眼。
“真的好好吃！”祁迹对他竖起大拇指，叶梓敛眸轻笑，眸光也柔和了很多。
“你能再问一遍那个问题吗？”
祁迹咀嚼的动作顿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如果结局注定是悲剧，你还愿意和我相遇吗？”祁迹放下了手里的纸袋，微微垂着脑袋轻轻地发声。
“我想了很久，现在的我……想回答你。”叶梓墨色的眼睛洋溢着温柔，“当然愿意。”
“我总有一种，你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感觉，不是说我家里比你有钱……而是你想的事情很复杂，我总是没有办法明白，你好像把自己当成长辈关心着我们，我又高兴又有点难过。”
“这段时间你一直鼓励着我，安慰着我，我很庆幸自己能够遇见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是那个老是躲在角落里偷偷哭的叶梓。”
听到这，脸上本来动容的祁迹眼里多了点笑意，“不，不许笑！”叶梓立马炸毛。
“好好，我不笑你。”
叶梓拉住他的手腕，有些傲娇地瞥一眼他，继续说道：“今天我看你不开心，可是我却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不能帮你解决问题，我很挫败，你总是帮我，可是我却不能帮你。”男孩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愧疚得低下了头，祁迹拿着纸袋，看着他那双剔透的眼睛因愧意而泛起的水光。
这样啊，他在为了不能够理解我而难过……
祁迹的心脏好像蜷缩了一下，跳得有些快，被人关心的满足感充盈着心口。
感情是双向馈赠的，不仅是他在需要我，其实我也需要着叶梓。
他没有什么理想，没有什么挂念地来到这里，曾经的他只要努力地念书，努力地成为父母的骄傲，可如今的他还需要吗？
注定短暂的生命，那种不安感与空虚侵蚀着他，他找不到存活的意义，而他从小到大的正义感选择了向这位主角伸出了援手，也好像寻求到了意义。
“我还没有长大，你等等我，我们以后一起解决这个问题，所以祁迹你不要难过，好吗？”叶梓手足无措地安慰他，显然他很少说这些话，有些语无伦次。
——你需要我。
祁迹的手紧紧回握他，温热的掌心相贴，仿佛要把那份他所求的安全感传递过来。
“好。”
我也……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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