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殊途同归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具躯体，像高空坠落的西瓜一样，支离破碎地散架在他面前，血肉横飞，血溅到了他的脚下。
祁迹跪在地上，想伸手触碰面目全非的挚友，近似透明的手却直接穿了过去。
久违的电子提示音响起。
【恭喜达成ne结局——疯子】
周围的一切像溶解一般不停地下落分解，露出了黑色的表皮，祁迹置身于黑匣子般，他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请玩家进行选择，进入下一单元或回档】
没有一个人的人格是完美的，祁迹很早之前就明白了，意识到自己在心理上不同于常人，他察觉到自己总是意图一切都追求为别人好，无所顾忌地消费自己——偏执，执拗，固执。
但这种用于好的方面是好的，坏的方面就是坏的，他的固执用在坚守本心，他的偏执在于奉献自我，但执拗……叶梓曾经一直想改变他。
祁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他不该逃避，这样只会让他们更加难受，是他被曾经的苦痛击垮放弃了自己，可那些苦痛的代价却让爱他的人而承担。
所有人都没有放弃他，反倒是他先放弃了自己。
可他们知道他这样放弃生命，只会更加难受，甚至把罪责担在自己身上，叶梓最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敲醒了他的自以为是。
祁迹在空间里停留了很久，电子音也默默不出声，没有催促他选择。
比叶梓的死亡更难在他脑海中冲淡的是，最后的ne结局和游戏里既定的结局殊途同归，兔是为叶梓幻想而生的产物，在失去了兔后，叶梓逃离了现实，在幻想中与兔走进了大海中。
现实中他在顶楼一跃而下。
而我代替了兔。
这次结局代表着，祁迹什么也没有改变。
祁迹呼吸一窒，若他不是灵魂体，他的心脏可就要像木材般，崩裂时，顺着纹路自上而下地碎裂。
在漫长的岁月中，没人能看得到他，他一直静静地陪在叶梓身边，即使没有任何人知道，看着叶梓难过，看着他崩溃大笑……和自己手牵手走进海里。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比死亡本身还糟糕的滋味。
在这个世界里祁迹一直拒绝使用读档功能，他觉得这里的每个人都是真实的，有自己的命运，有自己的情绪，一旦他频繁使用，他就从世界中单独剥离出来，长期以往可能就会以高维者的身份自持，漠视生命，玩弄规则。
所以他不想考验自己，他尊重每一个生命，他不想自己后来会变成了曾经讨厌的样子。
除了那次，他拿着刀走入了那片密林，举起刀对准自己时，他在脑海中存了个档。
因为祁迹不想被人救回来，如果口子划得不对，跑的位置还不够远，他还可以重来一次。
可他也不想到时候让家人花尽力气去寻找，或者浪费警力去寻找自己，所以他留下了一个模糊方位的地址。
但没想到叶梓还是找到他了，祁迹忍不住笑了，带着悲哀，从一开始和他相遇时，两个人的命运就纠缠不清了。
其实他内心有个隐蔽的想法，他只是想静静地消失，而非死亡，没人能找到他的尸体，给所有人他一点还活着的希望，也许比他最后病死的消息更仁慈些。
不过他还是放弃了。
“你好，你还在吗？脑里的声音。”
对方没有回应。
祁迹站起身来，立于一片黑暗之中。
“我选择回档。”
【已读取玩家要求，即将坐落于档位2013418】
在下一瞬，祁迹眼前不再是完全的漆黑，他穿着淡薄的衣服，感受到了久违的寒冷，人快要僵掉了，手里的刀停着空中，手电筒躺在雪面，刺眼的光直打他下身。
祁迹深吸一口气，只嗅到冰屑，可这次他觉得。
活着真好。
还有机会去改变无能为力的现状，和透支生命所知的未来，去做自己想做的，未完的事情。
祁迹将刀收回刀鞘，掏出了包里写好的遗书统统埋在了厚厚的雪里，他若无其事地拿起手电筒往密林外面走，走到一半他停了下来，他早就忘了从哪边走进来了。
他乖乖地在原地等叶梓来找他，枝头上的雪一抖，落在他肩头上，祁迹不由得联想。
我原本留给叶梓的信里写了什么来着，好像我不想蒙骗他，就将所有的一切简单告诉他了，为了不让他伤心。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叶梓还是没有看到……不过那都是还未发生的事了，就当那没存在过吧。
“祁迹——”不止是叶梓的声音，只是叶梓的声音更响亮一些，祁迹用尽全身力气回应道。
“我在这。”
一团光点猛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然后越来越大，祁迹的反应有些迟钝，下一刻他被人用力抱在怀里，这个力度感觉自己快要被他揉碎了骨子里。
祁迹感受到叶梓浑身都在颤抖，他鼻头一酸，鲜血淋漓的场面再度浮现脑海，他紧紧地搂住了叶梓，让对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触碰和存在。
“叶子，我不想死了。”
我想活着，我想为你们而活，为自己而活。
祁迹解释自己是闷太久才溜出去的，当然即使包里没有利器也毫无说服力，祁迹只好一脸乖巧听长辈们和医生轮流说教。
其实大家谁也不敢对他说重话，怕刺激到他，只能以遗憾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他。
连韩瑶都赶来找他，祁迹本还认错忏悔的样子一下子就有了松动，撒娇卖萌地拉着韩瑶去做检查，这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实在是看的众人一愣一愣的。
叶梓自从回来就一句话也没和他说，一直板着张脸，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没有，祁迹知道他肯定生气了，尽管他把遗书和刀全埋进雪里了，只要是正常人都能明白他大半夜跑到荒林做什么。
祁迹决定暂时先放置一下叶梓，自从看见叶梓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叶梓，叶梓对他的感情太深重了，深重得令人难以承受。
祁迹记得那段时间，他以局外人的身份跟在叶梓身边时，叶梓如行尸走肉般，韩姨的病情让他掏空了所有，欠了一大笔钱，房子也卖了，她的女儿还没出生。
最后他越过栏杆，祁迹拼命想要拉住他，都只是穿过了他，无论祁迹在他身边说了多少话，靠得多近，也只是他不会知道的存在。
如果叶梓不肯一直原谅他，他也心甘情愿了，毕竟他实在做了令叶梓难过的事情。
等韩姨做完检查后，祁迹躺在病床上，他被转到了单人病房里了，家里人应该是为了更好看住他，以表决心，祁迹同意了他们的安排。
叶梓今天早早就走了，看来他可能这几天都难见到叶梓了。
祁迹重重地叹息一声，寂静的夜晚格外静谧，他闭上双眼，刚准备享受一下久违的睡眠，然后一阵脚步声轻轻地响起。
随后他看见叶梓拿着一张折叠床和一个背包走了进来，刚对上眼神，叶梓就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他将折叠床打开放在祁迹床边，随后将包里的生活用品统统取出摆放好，祁迹眨巴眼睛，看叶梓走来走去，他当然明白这一连串的行为是什么。
叶梓打算在身边陪护他，生怕他又做出那种事吧！今天这么早回去是去准备了吗？
那……叶梓还是愿意理他的！
祁迹霎时觉得他们之间即将破碎的友谊还有几分生机，他原本以为会是他爸请假来陪护呢。
叶梓躺在陪护折叠床上不说话，可能感受到祁迹灼热的眼神，就翻过身，沉默不语地拿后背对着他。
咳咳，该说些什么呢？我只是一时想不开，现在冷静下来了，不会再这么做？不行，那以闲聊开头吗？今晚月色真美……好像今夜没有月亮啊。
祁迹有点抓狂，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早知道他多上上网看点年轻人喜欢的梗记下来了。
现在很多病人都休息，医院非常安静，还是明天再想吧——这么多天，他总会找到机会和叶梓开口的。
祁迹抱有乐观心态如是想到。
结果一连好几天，叶梓天天扶着他散步去外面看雪，带饭，要不就看书上网，一个字都没从他嘴里听到，祁迹有时会若无其事地开个头，都被叶梓无视了。
——好吧！我明白了。
单方面冷战开始了！
祁迹和叶梓感情很好，而且祁迹脾气非常好，几乎不会动怒的，两个人基本没有吵过架或者冷战过，除了可能会因为一些理念的问题起过争执，但一般不会上升到会导致关系有裂痕的高度。
祁迹只好内心地等到叶梓主动和他说话。
这种尴尬的局面持续到了一周后，祁迹被叶梓拉到住院部楼下散步，祁迹的体力太差了，两个人走了不到半小时，祁迹就找了个长椅休息。
叶梓在不远处的人造水池旁站立不动，低头盯着水面，祁迹已经习惯这种无形的距离了，他就默默发呆。
太阳光照得身子暖乎，虽然正对太阳有些刺眼，但不妨碍他喜欢活着的每一天。
“祁迹。”
熟悉的一声呼唤打破了祁迹飘忽的思绪，祁迹回神，叶梓回过头沉静地看着他，祁迹觉得心跳加快了几分，好似恢复了跳动般。
“你还记得你当初问我的那个问题吗？”
“我……不太记得了。”
“就是在我九岁时，你问我，若命中注定我们之间的结局是悲剧，你还愿意与我相遇吗？”
“当时我还太小，我想不出什么大道理。”
青年背对光，他的眼中跳动着某种情绪，微蹙的眉流露出他此时的认真，祁迹眼前的镜头似乎被拉长了。
他听见叶梓这么说。
“现在我一样可以回答你，我还是愿意在当年遇见你，这是我此生觉得最幸福的事情。”
叶梓笑了，他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么肉麻，只是照应他一生的感想，叶梓见祁迹垂下了头，随即他呼吸一滞。
“你……你怎么啦。”
他弯腰捧住了祁迹的脸，手掌心濡湿一片。
祁迹在哭。
叶梓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哭，眼里没有悲切和哀伤，只是在迫切地，不断地掉着眼泪，他或许也不知道自己在哭吧，看起来还有些傻。
叶梓的目光呆滞地游移在他脸上，简直难以置信，自己把祁迹弄哭了，难道因为这几天自己都不理他吗？
“我只是太高兴了，能听到你告诉我这些。”
祁迹抓住了叶梓的手。
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将看到我的疤痕，知道我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
我们之间会有最好的落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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