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堂审（二）
透过之前堂审过程中的只言片语，墨金清楚的明白，无论是冶炼宗的大匠铁铮，还是木葺宗的大匠木钌，都有袒护自家徒弟的心意。连本案的主审，也因一个“情”字，一改往日的刚正不阿，多有偏袒之辞。明显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1t;/p>
三位巨匠意志相同，按理说墨金不好跟他们相悖。可是身为巨子，墨金不得不为墨门的未来考虑，做更多的考量。&1t;/p>
这次的事闹得实在太大了。官府震动，齐州巡抚多次扬言，要上报皇帝严惩墨门。若是如此天威震动，整个墨门都得受牵连。&1t;/p>
为了息事宁人，最好的办法只有严惩肇事之人，给朝廷一个交代，以封官府之口。&1t;/p>
一面是同门师兄妹，一面是朝廷，墨金夹在中间很是纠结。现下听到织钕将如何裁决铁树和木木，一时间犹豫不决，转而又把问题抛了回去，“诸位师弟、师妹，依你们看，应该如何惩处？”&1t;/p>
铁铮席位仅次于织钕，应当第一个作答。他捋了捋长须，组织一番语言，道：“铁树犯下如此大错，自当严惩。不过……身为其师，我亦有责任。他自幼败在我的门下，而我却素日为宗门奔走，疏于教导，这才害其请示门规。如此归咎，我才是罪魁祸，请巨子一并重罚。”&1t;/p>
墨金闻言眉头微拧，心道：照你这么说，你家徒弟犯错，是因为你对墨门忠心耿耿，不畏劳苦导致的？我还好意思重罚他嘛！“木钌师弟，你怎么看？”&1t;/p>
“启禀巨子师兄，我这徒儿虽然平时顽劣了些，但人品不坏。这次违规定是无心之失，还望巨子、织钕师妹从轻落。”&1t;/p>
“本座亦是此意，两位师侄年纪尚青，修为不足，切磋时有失分寸可以理解。是以本座提议对他们略施惩戒，再回宗门闭门思过，不知巨子意下如何？”此时言的乃是织钕。&1t;/p>
墨金皱起眉头，叹出一口粗气——略施惩戒如何像朝廷交代？！&1t;/p>
他不好当着众人说出自己的忧虑，给人留下巨子向朝廷妥协的印象，当即将目光移向自始至终没有开口的筑垒宗的大匠筑金生。&1t;/p>
筑金生身担墨门与官府交涉重任，最是了解墨金当下面临的困难，出列道：“巨子师兄，列位同门。堂审至此，铁树和木木师侄同门自残的嫌疑可以排除，但是大闹齐州府的罪名却实打实的。那可不单单是违背门规的小罪，还挑战了朝廷的法度。要是朝廷因此将罪于墨门，那可如何是好？”&1t;/p>
铁树、木木眼见要渡过难关，却被筑金生出言阻住，心中不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1t;/p>
木钌更是露出怒容，不屑道：“朝廷法度算个屁，它管得了平民百姓，却管不着咱墨者。在这五峰山上墨家的门规才是天理。”&1t;/p>
筑金生身宽体胖，是个十足的大胖子。他腆着肚子，踱到木钌身前，道：“木钌师兄此乃意气之言。近十几年来朝廷对我门很是忌惮，现下若因此事激怒了朝廷，引来朝廷讨伐那可如何是好？”&1t;/p>
木钌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1t;/p>
筑金生冷笑，“木钌师兄，省省吧！朝廷旗下兵马上百万，还有赤霞山的道人相助，咱们拿什么跟人家拼？”&1t;/p>
“你……”木钌无语，瞪着眼睛闷吃半天没搭上话来。&1t;/p>
“依金生师弟之意，应当如何处理此事？”铁铮慢悠悠地饮了口茶，斜着眼睛问。&1t;/p>
筑金生道：“得给朝廷一个交代，好封住他们的口。”&1t;/p>
“如何交代？”&1t;/p>
“杀了他们，再将级交给朝廷。”&1t;/p>
铁树、木木闻言大惊。暗忖：死胖子端的狠毒，为了讨好朝廷竟不稀取走我们的性命。&1t;/p>
铁铮反驳筑金生道：“他们二人虽然有错，但错不至死。是以师弟的提议绝不可行。”此言一出，立刻引来堂内众执事、行者的纷纷议论，都说“杀之太过。”&1t;/p>
“不杀也行。”筑金生顿了顿，“那便把他们交给官府，由官府审理。”&1t;/p>
“断然不行。”织钕拍案反对，“连自家弟子都管治不了，传扬出去，江湖各门各派会怎样看墨者，我墨门还如何在江湖立足？”&1t;/p>
筑金生敦敦道：“可是眼下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1t;/p>
“我倒有个主意。”铁铮的话立刻引来众人的注目。&1t;/p>
墨金喜上眉梢，“说来听听。”&1t;/p>
“金生师弟，我听人说你跟卓州巡抚颇有来往，是也不是？”&1t;/p>
“确是如此。五峰山在卓州治下，为方便门内诸事，我便与他建立了联系。”&1t;/p>
“恐怕不是简单的联系吧？听说你跟巡抚李江义结了金兰？”&1t;/p>
筑金生心惊不已，心道我与李江结拜乃是私下进行的，从未对外提及，铁铮师兄又是如何知道的？“正如师兄所说，我确实跟李江结成了异姓兄弟。”&1t;/p>
“你既与他关系匪浅，何不借此向他求情，把此事瞒下？”&1t;/p>
“这个……”筑金生方寸微乱，“师兄所说倒是个办法，不过师兄当知，我那兄弟虽为齐州脑，但府内还有其他官员。他能把此事压下，却保不齐按察司的人将此事上报。”&1t;/p>
大祁王朝每州之内设有三司，其中按察司主管言路有监察之责，直接听命于皇帝，可以不听巡抚号令。&1t;/p>
铁铮点了点头，没再这个问题上深究，转而道：“我还听人说，师弟经常给卓州府的各级官员送孝敬钱，每人每年五万两银子。有这回事吗？”&1t;/p>
筑金生脸色瞬白。他深知铁铮此生最恨收受贿赂，生怕铁铮一怒之下把包括他结拜兄弟在内的齐州各官杀个干净，赶忙解释，“师兄明鉴，师弟确实定期向卓州城各位大人送些许银亮。列位大人皆廉明之人，本不收礼，屡次三番说，不消收任何礼物也会给墨门上下大开方便之门。后来之所以改变主意，实乃为弟觉得，不送些许黄白之物心里不踏实。列位大人经不住为弟软磨硬泡，这才勉强收下。此事，错在为弟，师兄切莫难为列位大人。”&1t;/p>
“师弟误会了。我若为难卓州城的那些官，早已动手，何须等到现在？我所说的意思是，既然卓州城里的官员乐意收受钱财，我们不妨再送他们一些。只要他们能将我徒弟在齐州做的事压下，我冶铁宗愿双手奉上十万白银，并且承诺，自此之后无论他们怎样贪墨，只要不为害百姓，冶铁宗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施为，如何？”&1t;/p>
世人皆知不动如山铁铮嫉贪如仇，几十年来死在他手上的贪官污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此憎恨贪腐之人，现今为了营救自家徒弟，竟不喜抛弃原则，主动提议行贿。&1t;/p>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暗暗感叹：铁铮为了维护弟子，这次当真是拼了。&1t;/p>
铁铮话刚说完，木钌跟着附和，“铁铮师兄此计甚好，我木葺宗亦愿出十万两白银，以救门徒。”&1t;/p>
接着，织钕出来插话，问筑金生，“金生师兄，你看铁铮师兄之策可行否？”&1t;/p>
“可行倒是可行……”&1t;/p>
织钕见筑金生仍在犹豫，道：“是不是钱财不够？如若不够，我织机宗愿意赞助。”&1t;/p>
“这！”三宗同时施压，筑金生骑虎难下。心道：若说不行，你们三家还不撕了我。咬了咬牙，道：“无尽力而为吧！”&1t;/p>
“如此一来，朝廷那边便能稳住。我等只需依门规惩戒两位师侄便是了。”织钕作出简短的总结，复问墨金，“巨子师兄准备如何惩戒他们？”&1t;/p>
既不得罪官府，也不招惹同门，眼下的结局对于墨金而言可谓皆大欢喜。问题解决，墨金禁不住喜上眉梢，大喇喇地挥了挥手，“两位师侄犯下大错，依门规当受针刑万下。现念其年幼，犯错乃是无心之失，予以减刑，扎三千下后自回宗门闭门思过。”&1t;/p>
铁树、木木得到判令，长出一口气，跪地连磕三个响头，不停致谢。&1t;/p>
叩拜毕，听审之人相继退走，铁铮落在最后，待人走的差不多，瞪了铁树一眼怒道：“臭小子，把老子的脸都丢尽了。回到冶炼峰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又狠狠地踹了铁树一脚，挥着袖子走了。&1t;/p>
铁树被这一脚踹的生疼，但心里却暖暖的。&1t;/p>
人员走尽，接下来是行刑的时间。若干织机宗的女墨者冲上前来，将铁树和木木绑在了木桩上，一人拿一根银针，瞄着二人身上的穴位便是一串飞针。&1t;/p>
负责给铁树行刑的是织杄。&1t;/p>
铁树最初还道，熟人行刑，自己能少受许多苦楚，可事实却截然相反。织杄竟把他当成练扎穴之术的活人靶子，计数之时刻意造假，扎上了瘾。&1t;/p>
“一千一百二十五，一千一百二十五，一千一百二十五……”&1t;/p>
“师姐，一千一百二十五都扎了三针了，该一千一百二十六了吧？扎针很疼的，你快点成不成，照这样下去三千针什么时候才能扎完？”铁树疼的呲牙裂嘴。&1t;/p>
“少得了便宜卖乖。要不是我，这事三千针能了？乖乖站好，不许乱动。”&1t;/p>
铁树愕然，连连高呼表示抗议。可是身边之人除了另一个受刑的木木都是织机宗的人，他的抗议无一例外均遭无视。只能忍气吞声，咬牙受苦。&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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