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小混混
“我认识他，叫白宋，初中时可是个狠角色！”
说话的人狠狠咬了一口煎饼，同时伸出手敲在楼道蒙了一层灰尘的窗户玻璃上，他说话时刻意将尾音咬得极重，活像是个说书的老头。
平常喜欢在食堂买了早饭带回班里吃的那帮人此刻全都挤在楼道的窗户前，看猴似的望向外面——教学楼外的甬路上，一个黑色的书包正缓慢地往前移，大白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活见了鬼，仔细分辨半天才能勉强从一片黄中瞧出个人形来。
冬江市第七联合中学建校以来就以银杏树为标志，整个学校内外都种满了这玩意，当下又正值落叶的季节，值日生扫的赶不上落的，干脆草草应付了事，日复一日银杏叶在甬路上越铺越厚，人踩上去“咔咔”直响，从上往下望去，满眼金黄连成一片。
不巧这位拉行李箱的仁兄染了个金光璀璨的脑袋，打眼一看活像是哪片银杏树叶子成了精，混在其中分外和谐，一时还真不好把真身给揪出来。
众人寻思这哪用得着“初中时是个狠角色”，这位就是搁现在来看也横竖不像什么省灯的油。
——隔着四层楼高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不爽，也不知道活着是为了气死哪路亲戚。
但还是有人很配合地问了：“说说？怎么个狠法？”
“那时他还是黑头发，”说话那人又咬了一口煎饼，一时咽不下去，便含含糊糊道，“他初三，上课跟他们班教化学那个老师打架，卧槽！真的狠！直接上手打，从教室——一直打到学校大门口，校长去了都没有分开他俩，最后是他们班主任给他们拉开的。”
“艹！这么劲爆——你初中哪个学校的来着？”
“华林中学。”
话正说到这里，隔壁班小胖子团支书突然从楼梯拐上来，看到义（3）班这万人空巷的盛况有点摸不着头脑：“都围在这干啥呢？校长在楼下裸奔？陆爻！嘿，赶紧的，别吃了，大书记找你呢，问你你们班秋季运动会的志愿者申请表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没交上去。”
“草，我给忘了！”说书那男的火速收了还剩最后一口的煎饼，嘴都来不及擦一下，飞奔回教室拿了一沓什么东西又飞奔出来，屁股冒着烟冲下了楼梯。
人都跑得看不见影了，突然听见楼梯间飘出来一句：“大——书——记——在——哪——？”
小胖子：“……年级办。”
白宋快要疯了。
他本该先去行政楼找年级主任报个到，但他转悠了好久——七联的建筑风格形容起来就四个字：随心所欲。
楼宇的位置胡来就算了，头顶还架了好几条连廊，贯穿进不同的楼体，使所有相干的不相干的楼都能够连接起来，导致白宋从这栋楼钻进去从连廊跑一圈又莫名其妙从另一栋里钻出来。
复道行空，不霁何虹。
腐败，真他娘的腐败。
这设计师放这设计学校太屈才了，他整出来这玩意不该叫建筑，这他娘的是艺术。
这还不是最有病的。
白宋实在是不知道，打架斗殴这种事有什么好大肆宣扬的，以至于需要每个楼口贴一张处分公示，那白纸黑字的通报里加成重黑体的“闻警予”“文时欺”两个名字对他来说就好像是鬼打墙的标志，实在是晦气的不行。
公示什么？一起开除了拉倒。
乌云越压越低，不知是在他逛到第几圈的时候，雨点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并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白宋心里更烦了。
“前面那位……同学？请你等一下！”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白宋顿住脚步，勾着书包带站着，转过头。
然后他再一次被这个学校的奇特审美给折服了。
对面是两个穿绿校服的女生。该怎么形容那个绿呢——白宋家住望江里，临一条长河名“望江”，每当雨季，就会从河里爬上来一种□□。
其中一个女生胳膊上还戴着个红色袖标，简直点睛之笔。
白宋想象了一下未来搭配着自己的发色将这身衣服穿在身上的样子，忽然想到以前在二十七中美术班里盛传的画色彩两大忌讳——
大红配大绿，屎黄点高光。
妙哉。
雨还在下，因为对面是女孩，白宋强压下心里的烦，看着那两个同样没打伞的绿校服。
“有事？”
“没……不是，那个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女生说得扭捏，旁边另一个突然用胳膊撞了她一下，抢上来说道：“当然有事！你是本校的学生吗？”
这个挺横。
白宋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他辍学半年来除了鬼混就是“卖艺”，为了谋生在一个熟人开的酒吧担任驻唱，就差烂在酒吧歌台上了。
就在昨天晚上，不到十个小时之前，他还在酒吧跟身为酒吧老板的花臂老男人喝酒谈天吹牛逼，今天居然有人问他是不是a市重点高中的学生，更离谱的是，他按理应该要给出肯定的回答。
他轻轻挑了下眉毛，目光冷淡道：“怎么？”
他这句话一出先前比较蛮横的那个女生气势也弱下去了一半，和旁边的伙伴对视了一眼，又壮起了声势：“你没穿校服，还没佩戴胸卡，你得说一下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我们要扣分！”
旁边那个女生跟着点了点头。
“哦，没穿校服？”白宋反问了一句，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轻描淡写道，“多大点事，又不是没穿衣服。”
“你……”那两个姑娘一时哑口无言，站后面那个脸已经涨得通红，稍前面一点的那个略微有点气急败坏地支支吾吾道：“那，那我们不管！反正你今天得告诉我们你叫什么，是哪个班的，这个事情……这事得上报给学校做决定！”
白宋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感情这俩小孩刚才一开始是想调戏他来着。
白宋愣是给气笑了，他本来是心里挺赌，谁都不想搭理，被这两个小孩一搅和性子里这半年在外头养出的那股混蛋劲倒有点泛上来了，他猛地凑近了那两个女孩，指着自己身后那栋楼的楼口贴的处分名单，笑了：“真那么想知道？那就告诉你，记清楚点，哥叫闻警予，看见没，就是那上面聚众斗殴的那个闻警予。”
他越说靠得越近，到最后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那女生被他吓得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栽倒，关键时候被一双手极有力的手扣住了肩膀，堪堪算是稳住了。
她回头，撞见伞下一张虽冷淡但五官端正英气逼人的脸，脸刷一下红了。
她刚想要说声“谢谢”，就见那帅哥松开手，往前跨了几步……举过伞罩在了那小混混头上。
白宋不明所以，他说完话时眼睛里落进去一滴雨水，他“嘶”一声闭上了眼，再睁开后，发现自己被一团阴影笼罩，抬头，一把黑色的大伞罩在了自己头顶，打伞那人比他还高一点，穿着和那两个女生制式一模一样的明黄色校服，在别人身上显得臃肿的运动裤穿在他的长腿上却显得笔挺修长，竟隐约还穿出了一点西装裤的垂落感。他身形挺拔，形端表正，正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眼睛里隐约藏着点危险的笑意。
白宋：“……嗨。”
先前落在眼睛里的雨水可能没擦干净，他情不自禁眨了下眼，一滴水随着他睫毛的抖动落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滑，看起来有点像是一滴泪。
那少年举着伞，微微歪了下头。
先前伶牙俐齿的姑娘此刻舌头打了结，看向白宋：“你是闻警予？不，不可能！”
白宋抬手一抹脸上的水痕，倒还来劲了，凑过脸去问那两个女孩：“怎么不可能了，我没长一张打架斗殴的脸？”
说完还看向帮他打伞的那个男生，欠不登地挑了挑眉毛：“没长吗？”
男生看他一眼，没说话，抬手轻轻刮了下眉梢，正好遮住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
“可……”姑娘无言以对。
长了，怎么没长。
您这个脸它可太打架斗殴了。
它主要吧，看着就特别的欠揍。
那突然冒出来的男生终于开口说话，却不是对白宋，而是对另外两个女孩：“马上上课了，你们两个先回班。”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也没什么温度，但因为声线清润，刻意放缓时阴差阳错得听着还居然有点温柔。
那两个学生会的还要说什么，却因为男生后面的话噤了声：“学生会以执勤为由迟到早退的现象持续多久了，我懒得管，当我瞎吗？”
陡然沉下来的语调带着一种不可违拗的严肃，那两个小孩显然并不知道他是谁，但莫名觉得这个人不能惹，加上本来就心虚，最后什么也没说老老实实抱着减分单回去上课了。
这回四下无人，一片静默，只能听见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的声音，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垂死挣扎的嘶哑蝉鸣。
白宋脸上的水痕已经干了，但之前被淋湿的刘海贴在额头上，发梢一直往眼睛里扎，有点难受。
他也不抬手拨，只是不断地眨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男生终于将目光转向他，轻声道：“走吧，送你去行政楼报道。”
那么莫名其妙，那么理所应当。
你有病吧？管这闲事干嘛？
白宋没有问。
因为那个男生侧开身的一瞬间，他看见七联的学生胸卡上原来是有名字的。
方正的卡片上是男生清俊端正的脸，旁边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
【闻警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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