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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清水村


雪中的青年背后是漆黑的夜。

        周正的五官老旧的夏装,普通到像所有离家晚归的人。

        看见门内数人扬起个笑,顷刻间每个毛孔开始往外渗水,皮肤慢慢融化呈片状脱落。一身旧衣斑驳被水侵蚀。

        朝门里迈进,视而不见穿过老陈的身体。水流弥漫在他脚下,踩着掉落的皮肤,破碎的面部骨肉分离。嘴唇脱落笑容变得狰狞,跨过门槛,顷刻间朝他们扑去。

        “跑!”,陈望离得最远几乎转身就逃。

        “啊——”,伍秀两腿发软刚迈出步,就被离得最近的贾意拖住挡枪。

        眼见腐败滴水的手抓向她,陈望想也不想抽出撬棍折回,猛敲贾意手肘。

        “卧槽尼”,贾意麻筋受击,松开手叫骂想跑。

        早已绕后的封朔,抬腿往他后腰踢去一脚踹倒。迅速一手一个拦住队友腰际,把俩人圈进臂弯提起,全然无视身后嚎叫,长腿几步奔上楼梯。

        倒在水滩上的贾意,挣扎着没能爬起。这水像是活的,沾上四肢也吸收了他的力气。水流声仅在耳边,惊惧万分脚上被冰锁住,再挪不出一寸。

        回头看去,放大的鬼脸直接贴在眼前。

        恐慌到极点忘了呼救,再开口的瞬间,无尽的水从嘴里灌入。喉管被强行撑开的痛苦,窒息感让他翻起白眼。十指抓破全身剧烈抖动几下,回归平静。

        突变发生短短几分钟,不知死活的贾意被鬼拖走。

        门大敞着,随鬼的消失水褪去。只有门口雪路的拖痕能证明,今晚玩家又少了一个。

        被提溜到楼梯口的陈望看见了什么,不确定抬头问道,“他走的时候,是不是卡了一下?”

        伍秀惊魂未定挺尸。

        “嗯。”,封朔负重两个成年人还跟没事似,跨进老陈房间脚步停住,调转去隔壁间。

        “去老陈那屋。”,陈望喊停他。

        封朔低头看他一眼,听话退回去。

        虽说今晚老陈的吓人程度跟他儿子不相上下,但陈望就这点好,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根本深入不了。不一会儿功夫,就恢复如常。

        进屋被放下后,陈望拍了拍伍秀肩膀,“没事儿吧?”

        死里逃生的伍秀摇摇头,又看见进屋躺上床的老陈,抱膝缩成个鹌鹑。

        找不到话安慰,索性凑到床边研究起老陈。

        老人斑密布双眼紧闭,没有头身相反,怎么看都跟正常老头一样。开门看不见死去的儿子今晚计划失败,是先入为主把他当成了活人导致。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陈望问。

        封朔点头默认,静静看他因没戴眼镜而微眯的眼睛。窄而清晰的双眼皮,眼形偏长像只懒猫。

        视线模糊混乱中眼镜丢了,不然也不会让人扛着跑。陈望习惯性往鼻梁上推去,摸了个空。经此一役,完全把封朔划为正义使者。真情实感道,“幸亏有你,辛苦了。”

        封朔问,“近视多少度?”

        陈望:“八百,加散光。”

        封朔:“累赘。”

        “”,陈望知道这人不爱说话,一开口就是扎心。头回轮到自己被扎,还挺新鲜。

        房间里窸窸窣窣响了一阵,手里被塞进个塑料瓶,半个巴掌大。举到眼前看,念出斑驳的印刷字,“速,速效救心丸心脏病?”

        封朔提示:“保质期。”

        陈望倒转瓶底,“有效期至2000年3月13日,今天几号?”

        伍秀声音带着哭腔,发泄完压力注意到他们说话接道,“楼下的黄历是2005年的。”

        解开了最后的谜团,陈望叹了口气,“小陈五年前出事,老陈也是那时候没的。”

        他从未亲身体会过的亲情,在这个悲剧故事里贯穿始终。线索集齐,但通关的办法还没想到。开门人选是对的,但活死人状态的老陈显然不能通关。

        封朔:“时间线。”

        陈望咬着嘴上死皮,皱眉问,“你是说他们一个停在五年前,一个是现在?”

        封朔不说话了,就这么看着他。

        “该怎么让老陈回到五年前?”,伍秀察觉到什么,但还是一片混乱。

        陈望捋清了,选择化繁为简,“告诉他真相。”

        伍秀抿着嘴,想不出别的办法。

        一夜无话。第四天上午陈望错过了早饭。

        在这困了三天的几人,除了封朔,精神都有些萎靡。

        陈望也不着急,慢吞吞喝了一茶缸水,戴上封朔给他找回来的眼镜。左边镜片碎了,蛛网似裂开,勉强还能用。走向倚门而坐,抽着旱烟的老陈。

        门外的雪几乎快停了,偶尔有一两片被吹进屋。

        老陈呼出口烟气,抬头看天,浑浊的眼倒映灰蒙蒙的天光。

        “叔。”,陈望低头看他,表情有些复杂缓了几瞬后,把那瓶药递给他,继续道,“你已经死了。”

        老陈眼珠不错地看着天,恍若未闻。

        陈望深吸口气,闭了闭眼说,“叔。你儿子五年前为了救周大宝,被水淹死。他想回家,每天十一点都会回来敲门。没人给他开门。叔,你的药过期了,忘了自己已经死了。所以你看不见他,也听不见敲门声。”

        话像沉入深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在他还想继续说的时候,被封朔扯着手臂往后拽。不解的抬头看去,扫过伍秀愣住的脸,回头再看老陈。

        握着旱烟筒黝黑粗大的手,肌肉逐渐萎缩,全身皮肤干瘪凹陷。浑浊的眼珠枯萎风化,穿着皮毛袄的老头渐渐挛缩成一具干尸。

        灰褐的表皮丧失水分,咧嘴笑了满脸皱纹龟裂,在烟雾中扑簌簌掉落。

        从可怖画面中看出分释然,陈望说,“叔,晚上再做窝头吧。棒子面的。”

        “好,好好。”,喉管漏气苍老的声音变得缥缈,老陈像对周身变化全无感觉,面朝门外空洞的眼眶像在看什么,“那小子不爱吃肉最爱吃我做的棒子面窝头咯。”

        恐惧被伤感盖过,再也忍不住的伍秀小声啜泣。

        下午封朔又去了趟冰湖,捞出了贾意的尸体,凑齐龙凤对佩。拿回来给陈望,被拒绝说让他拿去卖。

        通关倒计时一天,入夜后伍秀和具干尸在灶台边忙活。陈望坐在灶口懒散的烧火,诡异场面莫名能品出温馨味道。

        十一点整,敲门声响。

        这回老陈不用人催,自己听见了去开门。门外的儿子没有变成鬼,朝他伸出手。刚要伸手去握,老陈想起什么。僵硬着回到灶边,提起个盖了布的竹筐。里面装的是刚出锅的窝头。

        只剩骨架的手握上儿子的,父子俩谁都没说话,连日的风雪骤然停了。

        老陈转身朝屋里几人挥手,像在告别,身上已然恢复初见时模样。和蔼苍老,笑地见牙不见眼。

        一阵劲风刮过卷起积雪等散尽,门前父子俩身影骤然消失无踪。

        “这算通关了?”,陈望靠着门柱啃窝头。

        “嗯。”,伍秀拉高右手袖子,把两道黑环印记给他看。

        觉得新鲜,陈望学样去看自己右手。苍白手腕上凭空多出道黑环,很细大概就几毫米。手指搓搓没蹭掉,反倒红了块皮。

        像刺青但没有感觉,这是游戏的烙印。让他觉得自己像头被盖了章的猪,无奈地撇撇嘴。

        封朔打开手机递到他眼前,“号码。”

        这是要出去联系的意思?陈望不声不响,破碎镜片后的眼动了动,接过手机摁出串号码。在伍秀期待的目光中,同样号码也给她留了。

        后三位错了,故意的。他把自己当成半个死人,所以觉得没必要。

        一夜修整,隔天晴空万里,积雪也化完了。

        寂静的山村像进入了春天。

        在伍秀放松的闲聊下,几人徒步至陈望刚进本时身处的站牌。

        锈迹斑斑的铁牌上,‘清水村’三个字的漆像新刷上去的。松林路尽头,驶出一辆普通的公交车,慢慢停在站牌前。

        四周车窗紧闭都贴了遮光膜,前门吱呀地打开,驾驶座上没有人。

        伍秀见怪不怪,对两人说声回见后首先上车。她整四天没洗澡,实在受不了了。

        娇小身影在踏上的瞬间消失在车厢,陈望朝封朔点点头,不做留恋迈步上车。两脚踩稳眨了下眼,再睁开就回到电脑前。

        脸硌在键盘上,压久了抬起时忍不住嘶了声。脖子酸胀,身上的棉袄变回了背心大裤衩。

        隔壁情侣的吵架声响起,仿佛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

        长舒口气朝后一倒,仰面躺在床上。兜里有莫名的坠感,闭着眼摸到个硬物。猛睁开眼看,黑色翻盖手机像在提醒他那不是梦。

        愣神几秒,发出声嗤笑。

        毫不犹豫握住翻盖机两端,反向掰去咔嚓一声,解决完随手扔进堆满泡面盒的垃圾桶。

        镜片上的裂痕没复原,把视线中的天花板切割成一块块的。眩晕感袭来,他深呼吸着房间内浑浊的空气,逐渐放空。

        主动躺进棺材都准备闭眼的人了,被缠上可不太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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