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三十九章因缘何解
几日后，李熙潮与麾下几个秘臣商讨完，簇拥着从书房走出来。
他面容肃然，朔方军中近日有高官无明身死家中，查无头绪，而圣上在今日颁下旨意，令他定下接任的新人。
圣上的心思，他猜得不错。与其说是在和他商议，不如说已然内定。
出了庭院，一眼便望见，天璇坐走廊尽头的石上，摆动着双腿，歪着头若有所思地望向他这边。他心不在焉地让其他人先退下，自己掉头朝反方向大跨步离去。
而后，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李熙潮心一横，随即加快了脚步。
“李熙潮，你等等我，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他知道避无可避，便停下脚步，转身向着来人。已小步快跑的天璇见他转身，来不及收住脚步，与突然立住的李熙潮正面撞了个满怀。
“你，没事吧？”李熙潮今日刚从军中练兵回来，满身铠甲还未卸下，无奈地望着捂着脸喊疼的天璇，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最近，好像都看不到你。你是故意躲着我吗？”天璇表面一脸严肃，心下默默将刚刚看到几个朝臣记在心中。
李熙潮似是被戳破心事，压了压嘴唇，轻飘飘地丢给她一句：
“近日军中事务繁忙，天璇姑娘若不是有要事……”
“我有要事，天大的要事！”天璇没等他说完，便直接打断了他。见他并不以为意，接着石破天惊说道，
“魏江，魏江他说，他说要娶我为妻！”
天璇气鼓鼓地说完，一时四下无声，两人双双都愣在了那里。
良久，李熙潮才回过神来，冷静自持地问道：
“你方才说什么？魏江他，果真如此说？”李熙潮的神色说不出是狐疑还是玩味，他目色凛冽，语气淡淡，“你们不过同游过几次我军军营，怎么，一下子就谈婚论嫁起来了？”
天璇心中咯噔了一下。果不其然，他什么都知道，无论是府中还是军中，都是耳目众多。
“我不过，不过给他几个部下治了下顽疾。”天璇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避开他探寻的目光，低头玩着发带，见李熙潮不出声，又理直气壮道，“不信，你亲自去问他。”
“那你，来告诉我作甚？是要问我的意见吗？”李熙潮心下无数念头丛生，试探得如履薄冰。
“你……你们让我救他，我也救了；若是你们要我嫁他，我也得嫁他吗？”天璇跺着脚气得背转身去，灵眸左右上下转动着，表情甚是不安与气愤。
“那你可是，不愿嫁他”李熙潮此句更是问得小心翼翼。
“我……罢了罢了。”天璇觉得障眼法使得差不多了，便直接抛出来意，“有个人曾说过，待我恢复，便带我去府外游玩的。君子都是一言九鼎的。”
李熙潮久违地露出了笑意，摊了摊手，低声嘲道：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眼见天璇脸色骤变，正要气极炸毛，又瞬间接了一句，“但我今日得空，可以带你出去。”
天璇没想到所谓的出游竟是去道观。
先是爬了几百级石阶上山，已让她心中叫苦不迭，哪怕幼时因贪玩被辰霜师姐罚扫老君阁一圈也不及今日爬坡之辛苦。
终于上山，入了这青云道观。观中烟气袅袅，云雾缭绕，她还未来及细看，李熙潮便熟门熟路疾步入了一雅间。
他接过道长递来的三炷香，朝一牌位拜了三拜。趁他上香的工夫，天璇定睛一看，排位上黑字赫然写着“玉衡子”三字。
敢情，他今天是来翻旧账来了
她心中大惊，心虚地不敢抬头再望那牌位，更怕李熙潮对她开口询问。许久，见无声响，她用余光瞥见李熙潮似乎在听那老道长说些什么，他神情尊敬，对那老道长恭谦有礼。正当天璇以为躲过一劫的时候，李熙潮叫住了她：
“你可知，这牌位祭得是何人？”
天璇自然知晓，但她慌忙摆摆手，“不，不认得。”
“他尊号玉衡子，乃我一位相交多年的故友。他本是此观中的高人，道法精妙，授我以术，传我以道。可……”李熙潮言及此处，眼神流落出一丝落寞的神情，“无妨，不提也罢。这位虚云道长，乃是玉衡子的师父。你生性顽劣，若得他指定一二，便有机缘脱胎转性。”
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像说书人唱的那段托孤？
天璇一时觉得天旋地转，玩也玩不成，还得在这听说教，她鼓足勇气问道：
“那你呢？”
“我有要事在身，一会儿便再来接你。”
你不会，就这样抛下我走了，留我在这道观终生做道姑吧……好不容易从老君阁下山，又入了另一个道观，简直是泯灭人性。
天璇正叫苦不迭，未等她拒绝，却眼见李熙潮入了雅间内一扇秘门便消失不见了。她心下生疑，正来不及思索，却见那老道人甩着拂尘，笑眯眯地走向了她……
天璇已辟谷一天了。
那虚云道长领着天璇坐于三清殿前的三清座下，说起经来可谓是如长江黄河般雄伟壮阔，滔滔不绝，发人深省，昏昏欲睡……
暮色渐渐沉了下来，可李熙潮还未回来。天璇饿得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脑袋也嗡嗡作响，而讲经的虚云道长说起那修道成仙的辟谷之法正在兴头上，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对她的肠鸣也是置若罔闻。
正当她愁眉不展，心生绝望之际，不知道哪里来了一个小道长过来对虚云道长耳语了几句，终于把这尊大神给请走了。
天璇像是出笼的鸟，可以起身转悠，身下的蒲团都被她坐得发热了。
已入暮了，道观内的香客往来渐渐稀疏，观内三清道像肃穆，道法森然，天璇因心虚，不敢直视那道像面目，便走出了殿门，却被一个声音唤了过去：
“姑娘，姑娘，求签吗？求支签吧，很准的。”
天璇回头，见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妪，在摊位前对她招手。天璇脚步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坐在了她的摊位前。
“姑娘，你生得如此俊俏，可有心上人了？不如，求一支姻缘签可好？我要收摊回去了，这支签帮你算，不收钱，就当积攒功德了。”老妪热情地将签筒塞到天璇手中，“你只需想着你的心上人，再摇一摇签筒，就成了。”
“心上人？姻缘签？”天璇默念着老妪的话，心中不由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黑暗中朗然灼人的英姿，有如天光穿破层层云霭而来。
天璇开始摇动着签筒，半满的签条在筒内碰撞作“哗哗”之响，可摇了多时，却不见一支签落下。天璇加大了力度，签筒又迅速地抽动起来，可筒内的签条就像被牢粘在底下似的，没有一支愿意掉出签筒。
老妪面容从一开始的期待慢慢转为忧虑，她突然握住了天璇不住摇动签筒的手，颤颤巍巍说道：
“别摇了，这是月老不发签，你和他，并非有缘人，未有姻缘线呐。”
“怎会……如此？”听到老妪如此说，天璇越发用力地摇着签筒想要再试一次，不料一失手，签筒的签竟全部掉落，撒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天璇一时语塞，只是不住地道歉。
老妪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生怜惜，默默捡起了地上的竹签，叹了口气说道：
“姑娘别怕，三清殿旁有一座月老殿，很灵验的。你去求求那月老，没准他老人家看你心诚，愿意帮你牵一条姻缘线呢。”
李熙潮安顿好一切，从秘门中出来之时，见天色暗了大半，心中不由担忧起来。
他跑遍了整个青云道观也不见天璇踪影。虚云道长也说授业早就在一个时辰前便已结束了。
他心急如焚，在入了夜便清静万分的道观中一间一间地找人。朗月一般的玉人在观内飞奔，引得几个年轻的道人纷纷侧目而视。
最终，他在一处偏殿，找到了她。
她背影萧然，身姿极其端正地直直跪在一座昏暗的神像前，一动不动。
他于是好奇地悄步走近，不想惊扰了她。
那神像一身金边红衣，绫缎飞扬，鹤发慈目，不是月老还是谁。
神像下，神龛前，两盏朦胧的烛火映出少女无限虔诚的神情，她低眉阖目，双手合十放于胸前，满心期许地对着神像祈求着什么。
李熙潮一时看得失了神。
这是月老殿，她可是在求姻缘？那，她是在求与谁的姻缘呢？他竟有一刻，羡慕起那个被她在心中如此虔心祈求的那个人来。
他大概被自己心中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俄而定了定神，轻咳了一声。
天璇缓缓睁开眼，看到早已立在一旁的李熙潮，犹疑间，乍惊乍喜。她认定了是他没错，便急着起身，话还没说出口，脚却不听使唤地瘫软下来。
李熙潮大跨一步去扶她，声音急切地问道：
“怎么了？可是伤到哪里了？”
“没什么，可能是在此处等了一个时辰，双腿跪麻了。等一会儿就好了。”天璇表面说得风轻云淡，却故意在语中流露嗔怪之意。
“你竟在月老殿跪求了一个时辰？……什么东西，值得你如此相求？”李熙潮不知自己重点完全踏错。而他说完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莫名的较劲都写在脸上，于是背转身去，只留一副义正言辞的背影。
“要你管。”天璇见自己的诚心诚意被他说得莫名其妙，突然觉得委屈万分，一把推开了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道观外。她故意在山门处等了一会儿，李熙潮并没有追出来。她赌气直接独自一人下了山。全不想，山下入夜竟下起了鹅毛大雪。
今年的初雪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初冬的雨夹雪打在她身上，天璇抱着双肩哆嗦了一阵，眼前白茫茫一片，她只得一小步一小步在雪中踟蹰而行。
咦，雪停了吗？
不知何时起，不再有雪落在她身上。可满目间，漫天飞雪纷纷扬扬落在这天地间，是如此真切。
天璇抬起头，没望着天，却望见一顶伞举在她头顶，再偏过头，望到了身后举着伞面色铁青的李熙潮。
一向讲究的小侯爷被大雪湿了发冠和衣袍，密集的雪水顺着他饱满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间流下，洗刷出他英隽无双的轮廓来。
“我见落雪了，便向道长借了把伞才出来。观中只得这一把伞，你将就一下。”李熙潮的声音明显有些急促，不似平日里那般四平八稳。
天璇咬了咬牙，回头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前走。她也不知，此刻为何不想说话不想理他。
她只知，她顿时不想求姻缘了。
她此时此刻只想求上苍将此处的时间停住。这天地恢恢，只剩雪中并肩的两人，一深一浅的脚印踏在雪地，一步一步行至满头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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