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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蛮战(一)


  十二三弦共五音,每声如截远人心。

  筝音陡然又将那另一半的威压悉数消尽,其声之凄、其韵之厉,竟反转着向仍然隐在白雾里的凶兽倒逼,令它本欲迈出来的脚步蓦地悬停,嘴里幽幽吐露些冷冽的气息。

  紧跟着,君不羡五指利落在丝弦上扫动,激出一声最强音。

  筝音如若疾呼,于是额顶的桃花树上悄悄踏起了“噗噗”的声息,应当是那被召唤的猿兔开始显露踪迹。

  一人一驴一鹿哪里压得住心中好奇,不约而同地举目朝树梢望去。

  果然就见有一道赤色的身影,正由开满绛桃的树顶穿梭下落。

  只因肤色与花色临近,它是在融入了浓红重瓣里,第一时间,无疑教人分辨不出它的体态身型;可待到它愈渐往雪粉色的白碧桃花群靠近,也就被窥看得二白一清,居然是只比巴掌大不出些许的赤红绒兔。

  因为筝音的催促,这娇小玲珑的赤红绒兔蹦跳不住,着急忙慌之中,竟让它的脚下没稳妥住,于木坑上一绊,绒绒的身子立即向外扑滑,可叹短浅的四肢什么都没能够着,只得“噗通”一声倒栽湖下。

  顿时,湖面不止有了花瓣,还多了兔子屁股两瓣。

  两条后肢竭力地抽搐、挣扎,它多么想要凭借自己的力气将沉在水底的身子抽拔;然而水下的情况算不得好,两只尖竖的耳朵岂非扎进了泥下,偏生两条前肢飘在水流上,撑不到地,难以发力,仅用后肢、屁股使劲,如何也拔不出去。

  好在有颜子涵起身向它靠近,双手托住它的腰身,向外一拔,到底令它掏出了囹圄。

  瘫坐在颜子涵手掌心的赤红绒兔连眼睛也沉闭,肚子鼓鼓胀胀的,显然是呛了许多湖水进去,她只得用指尖推按它的肚皮,吐出两三口水后,才晕晕乎乎地喘开粗气。

  幼鹿还能稍略憋着,阿涩却已忍不住笑意,顾不得刻下的危机四伏,腆着破牙、哽着嗓子,“哇哇哇”地把欢笑放出。

  讥诮的驴笑让瘫躺的赤红绒兔陡然坐直,两条前肢在脑袋上乱拨,将残存在上面的泥屑、水渍扫落;跟着,又拍了拍肥肿的脸颊,一下就清醒不少;尾巴一翘,用两条后肢站立,随后撑着红彤彤的豆大的兔眼,向阿涩凶狠地凝盯。

  阿涩瞧着它的模样,又是“噗嗤”一声,笑得弯腰栽地,蹄子“啪啪啪”的在水面上接连踩击。

  就连颜子涵亦稍略有些不相信,朝凉亭的君不羡看去,惊奇道:“这就是猿兔?”

  君不羡冰冷道:“小觑它,可是会致命。”

  可看低猿兔的又何止是阿涩!

  没了筝音的阻拒,对手又是这么个小东西,凶兽再不迟疑,比刀更锐利的趾爪断然把乳白色的雾气割开后,悬在空中的脚足向着荷谷迈进。

  庞大的身子掠过幽茫的雾,连绵百丈的荷花池在也无法把它遮拦住,趾爪过处,轻而易举地就把荷叶撕烂,哪怕仅是轻微蹭触。

  跟着,整具身子在汐潭里暴露。

  似豺亦若豹,有对龙角生在额上,却是逶迤着、朝向背脊茁长。背脊和腹下有修长雪白的毛发,除此以外,浑身的皮肤都被至墨的黑色所覆盖。那一双由始至终狂怒布满的眸子充斥着仇恨,向树下湖上凉亭里的君不羡乜望而来。

  压制了千年的深怨令他时时刻刻把獠牙狰开,嗜杀和凶残搅合在一块;蜷曲有力的尾巴一下下在水上抽扇。

  “啪、啪”。

  每抽打一声,就有一道狂涌水浪,更是在湖底的泥土上烙出四五寸的裂缝。

  荷谷桃汐潭里弥漫起了肃杀。

  原本还可以在空中翩翩飘旋的桃花瓣,又一次被愈积愈浓的杀意倾轧,由瓣心绞碎开,直直被压坠在湖面上。

  颜子涵身子陡然一凉,强烈地感受着它的凛然杀意,失声问道:“它究竟是几子?”

  君不羡眸瞳忽明又晦暗,冷然回答:“睚眦。”

  颜子涵肩头跟着颤抖,她再是对上古的传说不了然,总还是知道天龙的二子睚眦最好嗜血和屠戮,也就无怪它周身被至墨的黑煞彻底覆浊住。

  适才还笑得愉快的阿涩乍然听见睚眦的名号,脑袋也只敢往水下埋入,露着驴屁股,却以为别人都看不出。

  倒是巴掌个儿的猿兔没有惧怵,刻下一副心思,都在想着该如何从颜子涵的掌心着陆。

  有了刚刚从树上栽进湖的尴尬经历后,它实在不敢再呆头呆脑地往水里直扑,于是想了个法子,用前肢把柔软的掌缘把住,一点点将屁股朝湖水放入,接着,只要一咬牙、一闭眼就行了。

  颜子涵察觉到了它的举动,连忙欠下腰,手掌在水面一拂,它便安然下去了。

  猿兔没有感谢,反倒是气鼓鼓,扭身仰头,对着她“吱吱”叫着,像是在数落她何以不早些这么做。

  君不羡向它迸射而来的眸子格外冷漠,喝道:“闹够了没有!”

  猿兔实在畏他得很,对颜子涵咧了咧舌头后,回身一扭。

  它那短小的尾巴幽微抖了抖,随后小心翼翼地踩着几乎要没过它脖子的湖水,向那暴戾的睚眦跳蹦。

  “吼。”

  睚眦向眼前的小不点儿狞开巨口;猿兔却是极无所谓,摆荡尾巴、竖直耳朵。

  庞然的睚眦与娇小的猿兔居然对峙住,如此蹊跷的对峙,除了刻下的汐潭,绝不可能发生在别处!

  紧接着,君不羡的指尖在古筝上动弹。

  只见他转轴拨弦,凄凄之声于潭中弥漫,十指弹纵飞快;起先音如私语,不带一片尘埃;再而犹若骤雨,卷得涟漪胡乱;铿锵转折后,丝竹竟化作了刀枪般;最终四弦一声如裂帛,决然之气暴涨难散。

  颜子涵侧耳倾听未过半晌,心尖已有震撼,全因这曲调她分外了然,由小到大,都由楚江月吹奏在耳畔。只不过楚江月向来用的是笛子,可比这古筝更易携带。

  这调子叫做「飞灵曲」,于渊冥已有数百年的流传,只消有心学会这曲调,再配以澎湃心血,飞禽走兽俱可驱使得来。

  楚江月无疑有把这曲调向颜子涵授传,只是她被大人宠惯,于心血的修炼上从不尽力,以致虽能吹奏,却连恶犬凶狗也驱使不动,令紫裙美人属实大动肝火。

  所以刻下听闻君不羡把此曲弹来,她如何会不疑怪。

  颜子涵越听越惊,曲调于该断之处竟未断,旋踵有闻所未闻的慷慨激昂之音靡靡响来。

  她念着楚江月吹到此处每每戛然而止,又聆听君不羡继续的弹奏依旧流畅自然,不由得有奇怪念头钻入脑袋:莫非我们渊冥数百年的流传只是半折「飞灵曲」,而君大哥反倒知晓全然?

  随着曲子逐渐激扬高亢,乍然竟是猿兔率先向睚眦迸冲而去,它挥出细细的拳头,就在揍上它的脸颊前,陡变得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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