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奈何特立
翌日，丞相府厢房的偏院中，滚烫的热水浇淋在茶具上，引得虞漫定睛细看，段商衡的手丰润白皙，手指轻捏住一小撮茶叶置于壶中，再用刚烧开的热水灌入其中，茶叶翻滚，茶香四溢。
“我们阿漫真不让人省心。”段商衡的语气里带着点嗔怪。
闻言虞漫侧首看她，她并未抬头，精力还是集中在手中的工序。
虞漫躺在竹制的藤椅上，扭过头来，望着清澈明朗的一片天，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毫无章法地落在她的脸上，她眯了眯眼，神色间尽显慵懒，语气也是。
“不过这次你们不是提前有心理准备了。”虞漫说得理直气壮，倒好像他们还要感谢她。
“父亲的脸色不好。”说完这句，段商衡将沏出的第一杯茶递到虞漫面前。
虞漫迅速起身，接过茶杯，“大概是被我气的吧。”
青花色的茶杯才被送到嘴边，虞漫就停住了，偏头看着段商衡。
“我不懂，陵州一战，我并未觉得北狄有何威胁，为何此次却…”
段商衡并未停下手中的工序，“你初入沙场，有些事情可能还不知，北狄有四大高手，各个武功高强，尤其是北狄世子伯颜奂，陵州的乌洛兰布尔只不过是北狄众多阵营分支下的一个头领。此次兰江领军乃四大高手中排第三的哈森，易守难攻，这样耗下去必是两败俱伤，陵州战败，想来那北狄王更是怒气冲冲，必定是对哈森下了死命令，这场战争注定不好打，”
虞漫点点头，“是这样。”
她将渐冷的茶水送入口中，苦涩的很，香气全无。
“阿衡你要是会武功也必定是将帅之才。”
“阿漫，我并非是你。身为女子，能做之事太少了，如今我不如寻常女子，能在宫中有个一官半职，已是很好了，便不敢有任何的奢求。”
“我不过是借了副虚假的身份罢了，”若真要说，她不过也是躲在男子身份下的懦弱者，倒是段商衡，才是这世道的打破者，“身为女子并非有错，是这个世道错了，能力者并无男女之分。”
“汝言极是。奈何特立。”
虞漫并未回话，嘴中的苦涩不退反增，她瞧见段商衡的脸上有些抑制不住的无奈。
举起杯，做观摩的样子，“这茶苦的很。”
“第一杯总是这样。”
“是啊，先行者总归有艰难险阻。”
段商衡轻笑，只是与虞漫相视便知道对方的意思了，她并未接话，想起来那个难搞的将军，忍不住叮嘱。
“阿漫，此去万事小心，南荣将军脾气古怪，必定是不服你的，你虚心一点，不必与其争论。”
“知道。”
一婢女沿着池水边寻到亭子。
“小姐，虞将军，”婢女俯身行礼。
段商衡：“何事？”
“空明大人在前厅找虞将军，特派奴婢来通知将军。”
“好，我随后就去。”
虞漫将茶杯放到桌上，与段商衡对视。
“我去看看。”
虞漫觉得空明定是有事，脚下步伐加快了。
远远看到一个人站在庭院里，虞漫招呼着让婢女下去了。
“空明，有何事？”
“将军，这个是王爷让我交给你的。”
空明抬起手，那是一张牛皮卷轴，用棕黑色同材质的绳绑着。
“王爷？”虞漫抬眼看他。
空明微微颔首。
“既然你收到了，那我先回去复命了。”
虞漫目送空明离开后，打开了手中的卷轴，里面还夹着一张信纸。
[陵州一战，你犹豫不定，观望时间过长，这是其一，其二，便是你的疏忽，让乌洛兰布尔趁机溜走，战争从来要的都不是击退，而是征服。]
萧俨的字提按分明，牵丝劲挺，与她记忆里的某个字迹极为相似，还没细想，整个卷轴就展开来了。
“兰江图。”
牛皮纸上的正是整个兰江的地图，虞漫的眉间耸起，她愈发看不透萧俨。
他应该明白，她与他不是同道，甚至可能是对立，他完全没有必要如此费心，恰恰所有不应该的事，他，都做了，才让虞漫更加好奇。
他处处帮我，次次帮我，他这是想拉拢我？
回到房间，她二话不说参了萧俨一本。
[王爷意欲拉拢朝臣，还望陛下警惕。]
傍晚，顾朝从慕南王府的后墙翻了进来，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萧俨的书房。
萧俨正坐在桌边，如往常一样练字。
听闻声响，他没抬眼，便知道是顾朝来了，他这慕南王府，也就他敢如此自由地进出。
“怎么，顾大人今天改行做贼了？”
“没错，还是个贼胆滔天的贼。”顾朝一屁股坐在萧俨桌旁的椅子上，言辞间另有所指。
“她去大理寺了？”
萧俨并没有指明是谁，继续练字。
闻言，顾朝嘴角上扬，盯着萧俨，并未回答。
“你和她打过了？”
顾朝低笑，看着萧俨毫无起伏的神色，坦然说道：“不算，就是切磋切磋，”说到这，顾朝向前倾，看着萧俨冷淡如常的脸，挑了下唇，似笑非笑地开口：“放心，我没伤了他。”
萧俨这才抬起头，顾朝倒想从他的脸上看到别的表情，可惜了，只有一如既往的淡漠，那双眼冷的异常，眸中似乎凝着霜，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吓破胆了，只不过他是顾朝，好歹他也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冷血罗刹。
三日后，安南将军虞漫领兵支援兰江。
出城的那天，坊间许许多多的女郎慕名前去相送，皆称赞，将军之风姿，肆意不羁，当一睹风采。
行有两日，军队就到达兰江，兰江不似陵州，四周空旷而人烟稀少，目之所及，皆是军营帐篷。
虞漫拉紧缰绳，迫使马的速度缓慢下来，一进入南荣归管辖的区域，就有两三个小兵前来引路，离大帐更近了，虞漫就索性下马步行。
不一会儿，就换了个人给他们引路，那人眼里闪着精光，虞漫只朝他看了一眼，便觉得此人不是什么善茬儿。
虞漫四下打量着，瞧见远处的练兵场，还有大大小小的营帐，思绪被那人的声音掐断了。
“安南将军，请等一下，容小人进去通报一声。”
虞漫点头示意，那人便弯腰进了大帐，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出来通报，“将军，你一人前来就行。”
王二和扶光都明显愣了一下，虞漫不解地歪了下脑袋，并没有说话。
王二躁的很，捋了捋袖子，就要上前，扶光一把拦住了他，“我是将军的军师，也不能共同商讨吗？”
那人并未抬头，语气还算恭敬，“南荣将军有些话要和虞将军说，一会儿自然会来商讨对策。”
“没事，我先进去看看。”虞漫转身给了扶光一个放心的眼神，扶光会心地点点头。
大帐的帘子被撩开，虞漫注意到了站在中央的中年男人，他身穿铠甲，负手而立，紧绷着脸，眉毛竖起，看着便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可能因为长年在外行军打仗，身上透着一股威严和粗旷。
“末将虞漫领一万西都卫加入南临卫。”虞漫抱拳作揖。
南荣归走向前来，绕着她转了两圈，细细打量着，“你就是那虞家的黄毛小子，虞落商是你姑姑？”
“正是。”
南荣归的目光未曾离开过虞漫的脸，仿佛想从这张脸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你与你那姑姑倒是很像，不过生的如此瘦弱，上的了战场吗？”
虞漫闻言一笑，尽量做出恭敬的样子，“末将的能力等上了战场，您便可以知晓了。”
“口气到不小。”南荣归的声音浑厚有力，“你姑姑能力不错，只不过太自以为傲了。”
天知道，她姑姑年轻时得罪了多少人？
南荣归并未和她多说什么，紧接着就让他的侍从带他们一行人安顿下来。
为了对他们表示欢迎，南荣归简单地办了场宴席，吃到一半，弟兄们都在兴头上，虞漫只觉得闷的慌，就偷偷溜出来透透气。
兰江已近北狄边疆，大漠长月，比起西都城内别有一番风味。
一个人影拉的很长，几乎将他罩在其中。
虞漫用余光扫过去，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是那天岁欢公主追着的少年。
那少年先开了口。
“我叫南荣溯月。”他站在虞漫的身侧。
“我知道。”
虞漫的回答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接，隔了一会才问道：“是因为公主？”
虞漫也不遮掩，坦荡说道：“自然是。”
这话一出，身旁又安静了。
“父亲他话说得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虞漫有些惊讶，其实她刚进大帐时就看到他了，不过她也没想到，这种战事，他居然随行，更没想到，又因为南荣老将军的几句话，特地来安慰她。
不过，他一介将军之子，以后自然是要继承衣钵的。
“无碍，老人家发了几句牢骚，我有什么可追问的。”
南荣溯月的话被咽了下去，脸色不太好，最终只说了句：“早点休息，”然后，便又转身进了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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