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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黑夜行


“所以说,当时走的时候,xxx看起来也没有不情愿的样子吗?”辜幸手中的录音笔被藏在袖子里,她无意识地捏着。

        “是啊,要不然我们肯定会察觉到异样的。事实上,警方来问我们具体情况的时候前台也都表示没有什么印象。我看着他们调了监控,指给我的员工看,她们也表示不记得这个顾客了。他们一天见到的人很多,这样反而是正常的。”

        “请问我可以和那天值班的前台聊一聊吗?”

        旅社经理皱了皱眉。“可以是可以,但是这孩子那天警察来以后就受了刺激,回家去了。她本来就是兼职,出了事估计心里也害怕,就辞职了。我也没拦她。你们再去问这个问题应该也问不出什么来,我反而有点担心勾起她不好的回忆。”

        “那确实。出了这样的事,附近的年轻女孩恐怕心里都有点害怕吧。”

        “话是这样说,更受打击的还是那些近几年发展起来的乡村旅游业,就是那种农家乐。虽然买大学生的那个村子之前没有办,但是它周围有村子办,现在人家的事业又垮了,”经理犯了烟瘾,抽出一支烟来吞云吐雾,“我这小店也是。最近都不得不裁撤员工了。本来以前这里只是我买下来的一处住处,后来他们农家乐一办起来,我想着不如开个小旅店,偶尔会有人受不了农村的环境,就会来我这儿。”

        四处都是散落的烟蒂,辜幸只觉得这段时间闻到的烟味比她半辈子闻到的都要多。她又没办法避开。

        “农家乐?”

        “对,前几年政府支持的扶贫项目,专门有学校对接过的,要不然也办不起来。之前有段时间还挺火。”

        “我还真没去过农家乐。都哪几个村子有啊?”

        “我说了你应该也不知道,离这里也远。不过别的不说,虽然t镇比外头落后,自然风光还是很有一番特色的。早两年我也不是没想过往外走,只可惜我读的那点书没让我下定决心走向城市,反而对这里生出眷恋不舍。”

        辜幸恍然。她太明白这种感受了。每年回京,虽知还会再来,她心里却还是会充斥满不舍的酸意。她并不是完全不娇气的人,有时候也会嫌家里太冷没暖气,但走的时候却觉得那些明明都无关紧要。切不断的黏腻的丝线缠在她和家乡之间。

        “刚才听你说你是p地人?p地房价很高吧。”旅店老板总算抽完了一根烟,把它丢到了地上,用鞋撵了撵。

        辜幸点了点头。

        “你看,就这房子,”他指了指这所旅社,“如果装修成自己的房子,就是栋小别墅,可便宜。一百来万能盘下四百平米,虽然这小镇交通不发达,各种设施可能也落后,但你看最近开起的那几家奶茶店烧烤店,你们年轻人喜欢吃吃喝喝的,在这里过日子也还不错的。”

        辜幸惊讶地问:“一百来万吗,这么大的房子。”

        老板嗯了声,脸上挂着与有荣焉的神情。

        “那确实好棒。”

        一旁的陈柯听了半天没听到什么合题的话,杵了杵还在陪老板侃大山的辜幸,准备要收尾。辜幸正要开口,就听老板说:“你们想查这个事儿啊,与其找我们这些毫不知情的人问,还不如随便街边拉个老头老太太问几句。”

        辜幸不懂。

        “我还算读了点书,也因为这个和那些人有点格格不入了。我跟你说啊,你不要直接问这个事,你就去和他们闲谈,聊聊读书的事,聊聊婚姻,你就能明白这拐人的的根本动因了。你去看看,这里又有几个人不是帮凶呢?”老板讥讽地笑了下。

        “年轻人都在往外走。老的人就在这里腐朽。”

        辜幸这边没来得及做什么采访,就因为天色太黑和刘娜他们汇合了。上了徐冗的车,后一排陈柯坐在刘娜和伍仁中间,陈柯又惯常沉默,车上一时寂静无声。

        辜幸有点不习惯沉闷的气氛,看着远处,又觉得沉沉夜色仿佛一只巨兽正在吞噬他们这辆小车,一点点灯光根本不足以穿透它的广与深。徐冗车技不错,在曲曲折折又少车的弯道上开得从容不迫。灯光每每照到一旁的树林上,辜幸都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层层叠叠的树当中突袭过来,恐怖的东西呼之欲出。

        她只好用说话来缓解心头的紧张与焦虑。

        “徐冗明天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去查这件事了。待会儿回酒店,我们对接一下今天的发现吧。”辜幸说得断断续续,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然而刘娜他们竟然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陈柯大概感觉到了什么,伸出手抓住刘娜叠放在膝盖上的手。那双手刺骨的冰凉。而陈柯明明感觉到了空调的风。

        气氛不对。刘娜和伍仁今天遇见什么事了?

        伍仁在一旁假寐。他的手撑在车门上,闭着眼,但明显没睡着。在各种急弯上下坡的地方他就像紧绷着身体一样岿然不动,反而让人生疑。

        刘娜回握了陈柯的手:“回去再说吧。”她的声音也显得有些虚弱。

        徐冗透过前视镜看了眼面色各异的几个人。

        他知道的不多。只是看起来,t镇今天的走访似乎打击到了这几个人,一个个的都是神色恹恹,打不起精神来的样子。要说是受挫倒也说得过去,但徐冗总觉得不至于这样。

        他沉默着加快车速。

        “调查这种事情总会让我心生凉意,尤其是靠这里越近,想到它就发生在这里,有了某种代入感以后——有点毛骨悚然。”辜幸是在老板讲起店员反应的时候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在此之前她只有纯纯的一腔热血,而现在却有了后怕之情。她甚至有点后悔没有听徐冗的话,再谨慎一点。她自己明明就是类似的目标对象。

        “今天我和陈柯梳理了一下这个案子,发现”辜幸把白天查的资料共享到群里。她整理得很好,一眼分明,条理清晰。

        “明天我们打算听那个老板的话去坊间查查看。”辜幸展示完她截取的老板的话以后说。

        “可能不用了。今天我们误打误撞已经问到了。”刘娜撑着额头说。

        辜幸诧异地看向她。

        “今天我和刘娜伪装成返乡的人,和那群老表打麻将。我不会说这里的话,也听不太懂,就跟他们说是上一代就出去了,他们倒也没深究,大概是这样的人不少,后面跟我们说话就都是用的普通话了。过程也简单,打几局麻将说几句外头的就业形势我们也就混熟了,再加上我输了几局,这关系就更铁了。后来几个看起来很有身份地位的老头来了这里,我周围那几个哥们都给他们让座,后来听说是村子里的老人。我们年轻人就跑另一桌打牌去了。”

        “其实我们压根没来得及提拐卖案。他们自己就说了。”

        伍仁放了录音出来。“其实这样做不太合规矩,但是我一时也没考虑太多,就录下来了。”

        “听说隔壁村那小子进去了?”一道苍老的声音问。

        “他做事情本来就马马虎虎,还冲动,这回不就被抓了?”

        “可惜了,之前也找着了一份正式工作,挺不容易混出了头”

        “是啊,要不然何至于混这行当。”

        “欸你别只说话,出牌。八条!”

        “你们村那跛脚的xxx找着媳妇没?都四十多了,怎么还没着落?”

        “家里没个老太太催呗。他家老头老太前几年在那个车祸里面去世了,他自己也残了一只脚。谁不说个惨呢?他自己萎靡不振了好久,一天天的过得邋里邋遢,村里哪有女人想嫁他。我看着他这辈子也就这么毁了。”

        “你这话可不对。我这几年是没怎么往你们那边跑,要不然准得劝他。他家里断了香火,唯一的希望就在他,他还不去讨个媳妇?这年年拜祠堂拜的安心吗?我看前几年你们祠堂新建他也没捐点钱吧。”他哼了声,伴随着麻将碰撞的声音,打火机敲响的声音,和含着烟支支吾吾的附和声。

        “是啊。也没想着买个媳妇去。”

        “这隔壁村的xxx进去以后,附近还有人拐大学生吗?”

        “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拐人的事,人人可干,只要有需要。你看那些光鲜亮丽的大学生,跑到这儿来,也就是进了咱的地盘,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把她淹死。再说,他们欠咱们的。早几年就喊着口号要发展这里,你见着这日子有什么变化吗?年轻人走出去一大堆,也没一个爱回来的,就丢下我们这些老人,天天也就能操心这些后代的婚事了。”

        “别说那些个欠不欠。你这想法就不对了。”

        “是不对,但我这半辈子又凭什么呢?天天过着没出头的日子。后半辈子也就跟这炕上半死不活地躺着,就等着过年的时候子子孙孙们回来给我热闹热闹。”

        “您别这么说,老舅。这出城就像围城,进去的想出来,出来的想进去。您是不知道外头打工的苦”

        “”一阵喧哗声过去以后,四下俱寂。

        辜幸这才反应过来,是音频结束了。

        “有的穷人活得麻木,有的穷人自暴自弃。我们只是从来没想到过,这片土地上我们的周围全是恶人。”他们司空见惯,倒也畏惧警察,但对恶行和办案都是淡漠的态度。辜幸突然有点明白警官的感受了。再有正义感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都只能被消耗着。正像村里人说的一样,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们淹死。

        “但是也奇怪。怎么竟然没有一个年轻人愿意揭露这种事情呢?”

        “你知道隔膜与羁绊吗?”徐冗突然开了口,半晌又晃了晃神,“算了。其实我觉得,这个事情还有可以挖掘的地方。就那个车祸。回头你们可以去看下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总觉得这后面藏着更深的原因。”徐冗一下子把话题拉到了理性讨论的层面。

        辜幸看着他,有一瞬间觉得有点陌生。她甩了甩头,把这种奇怪的念头甩了出去,和徐冗贴的更紧了。

        今天的讨论就进行到分工。徐冗明天跟着辜幸和陈柯去xxx所在的村子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发现的地方。刘娜和伍仁继续盯着那波人。

        其余三人走后,辜幸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看向徐冗。“怎么办,徐冗,我突然有点怕。”

        徐冗扯下了领带。一瞬间,辜幸好像看到了他身上难驯的野性。但只是一瞬间,他又变成了温柔的模样。

        “这几年我有好好健身。”徐冗故意偏移了话题,“怕什么,我保护的了你。”

        “你说乡村和城市里人们的观念差异这么大吗?”

        “是很大,一个留存着封建的观念,一个受西方影响很大,各有各的好坏之处,只是你可能还没看清。”徐冗淡淡地说,“而且你之前不是说过,凡是调查都有志愿者偏差。现在选的样本也是很特殊的,本来就不能以偏概全。”

        辜幸抓住他的袖口:“你抱抱我。”她今晚好像格外脆弱。

        徐冗叹了口气,以一种并不舒服的姿势低身虚虚地笼着辜幸:“小幸,你的神情让我开始犹豫是不是要支持你的这样一份工作。”像一尊漂亮易碎的琉璃娃娃,他生怕在翻滚着的泥泞的土地上把她颠散架。

        辜幸眼中复又坚定。“这我倒是不会后悔。我只是我从前只在别人的报道里看到这样的现象,那种隔着屏幕流泪的感觉曾经让我特别着迷但是直到今天我突然觉得自己错了。我错在,明明没有俯身去触碰这片大地,却妄想成为它的救世主。也许那些形而上的东西确实有着空落落的价值吧。但是我终于明白那些人文字里的力量,他们信手拈来的自由是哪里来的了。是从置身其中来的,对吗徐冗。所以哪怕不刻意去写,也会自然流淌出来。刻意去写,就能随意调取,那样从容。但是我现在甚至不想谈论写作这件事了,把这些东西看作素材实在是一件太残忍的事情。徐冗,我只想弄清楚这些事,我不能再置身事外地轻易地评判是非曲折。就像每一次看到网络骂战,受到一点挑拨就喜怒随大溜一样。我不能再那样了。我宁愿沉默,在我没有看清真相之前。”

        让表达欲旺盛的辜幸说出“不如沉默”,比发表出惊世骇俗的文章更为艰难。身处寒冰之中的徐冗却感觉自己又被她的光芒融化了,像是霎时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他的血液又开始流动,他的心脏又开始搏动。

        “我现在看不到旷野。但是我脑海中还有。”

        徐冗要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蹲麻了。他伸出脚摩擦了一下酒店的一次性拖鞋,毫无知觉。

        辜幸看到了他的小动作,颇为歉疚地看着他的眼睛:“不好意思,我刚才又任性了。”

        “你不在我面前任性,还能在谁面前任性呢?”

        “小幸不用太担心,你很快会成长起来。”你有探索欲,有上进心,会共情,有韧性。如果不是担心你的生活太苦,没有人会否认你是怎样地适合这种工作。

        辜幸叹着气歪头:“可能吧。”

        徐冗这一晚也没闹她,因为二人第二天也都要早起。辜幸恍惚觉得自己比徐冗睡得早。虽然他们之间隔了一个从隔壁伍仁房间打劫来的枕头,辜幸还是隐约能感觉到徐冗没睡着。他的呼吸一尘不变,在黑夜中存在感那样微弱,就像是藏匿在冰原下的匍匐的巨兽,在露出水面前不显露一丝讯息。迷迷糊糊间,她又在想,她怎么会这样形容徐冗。她一向觉得自己把徐冗看得挺清楚的。又或者说,徐冗对她太过坦诚,没有什么藏着的。

        他不会有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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