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首先我得告诉你，我是被谋杀的。”‘马教授’的表情十分轻松，就像他只是在向服务员点一套下午茶套餐，“杀我的人叫‘陈得’，我和他同归于尽了，但他还有一个哥哥名叫‘陈问’，现在应该就在学校里。”
“……”冷雨沉默不言。
马教授看着她，竟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笑道：“‘交界区’是个混杂地带，它融合了不计其数来自不同时空的投影、幻梦与碎片。在这里，‘时间流逝’的表征不被允许存在。更多的我就不能说了。”
心中的疑问被解答，冷雨却并不惊愕，因为她的教授们的确就是那样了解她的……可以说，他们就是她的再造父母。
噢，年龄较大的马教授那是爷爷。
现在，这个‘爷爷’一如既往和气的解答她的问题，可她却能感觉到有不能更清晰的恶意从他身上传来……
这让她有些晕眩，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割裂感：她该伤心的。不是吗？她该伤心的。尊敬的、爱护自己的教授去世后都不得安宁，这是多么令人难过的一件事啊！她该难过的！
可她为什么，心里还是那么平静呢？
面对怪物她平静，面对剧变她平静，面对生活她平静，就连当初面对马特拉克缇利教授的死讯时她都那么平静。平静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和对方没什么感情……但事实明明不是这样的。
再往前数，她也平静的面对了扯淡的课程、平静的接受了对方用优厚到异常的条件购买自己未来的合约、平静的治了那么多年病，还有平静的接受父母去世的事实。
一直以来，她看上去有多社交带师，本质就有多平静冷淡。她刻意展示给人看的面貌和她的自我，分放在天平的两个托盘上。分散在蓝色窗棂的内与外。
她在平静而阴沉的小房间里，眺望外头的烟火与天光。
但这不应该啊……人不该在那些事面前仍天然如此平静的。
尤其是，她知道，自己其实拥有正常感情，只是每次都平静的太过迅捷而已……
这些年来，她竟只在与那头‘森林神随从’的战斗中重伤濒死时感到过由衷的欣悦与感动。但她为之感动的绝不是濒死这件事本身，而是在那一刻，在她自己身上体现出的，生命那热烈的往来与燃烧。
冷雨轻声叹息。马教授却没在意她的反应如何，而是讲述起了他故事的正文。
——据他所言，‘陈问’与‘陈得’都是亚欧混血儿，但血脉早就驳杂到只像是亚洲人的样子了。
他们的祖先雅各布·德尔森是个修道士，因过于压抑而追求魔法力量。
一般这种出身的魔法师或妖巫什么的，只要能活过入门，大多可以做出点儿业绩来。只是这人脑子可能就有点儿问题，想召唤恶魔却不想付出常规祭品，把血食换成了一条猪……
正因此，作为修道士的他，召唤出的恶魔却是有名恶魔中最卑贱的‘马尔特夏’。
就这，人家马尔特夏还不乐意签订契约呢！雅各布·德尔森太贪心了，他签订的契约足有300年……
但没关系，在他说明自己愿意出卖所有后代的灵魂后，马尔特夏还是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可契约成立之后，马尔特夏离开，的德尔森竟发现那契约上的字样变成了‘30’年。
于是，雅各布·德尔森就这样卖掉了他所有后裔的灵魂，只要他们成长到30岁，就会被杀死并取走灵魂，以作为恶魔的食粮。
听完这个短短的故事，冷雨：“……”
冷雨深深地沉默了。
有一说一，她很难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蠢到用猪祭祀恶魔、且试图站在主导立场与一个恶魔签订不平等契约的人……比起这种行为，他被骗了这件事甚至都不足为道了——拜托，不会真有人以为恶魔会诚实守信到不在契约文书上做点儿文章吧？？
如果有人这么觉得，那他绝对是网络段子看多了，觉得恶魔索要自己的灵魂是想和自己结婚……
但是实话说，就算是对一些xp系统可以比什么都自由的神奇人类而言，和一块黑胡椒煎牛排相伴终身这件事也还是有点为时尚早了。
“按记载，在大约一百五十年前，陈家人找到了夏岭。”马教授说，“当时这里已经是个大学了，但民俗传说系还没建立。那时主持相关事项的是一个女校长，她教会了他们一个封锁本名的秘仪，可以帮助他们延长寿命到50岁。”
“……但那位校长也没有想到，在与马尔特夏的长期纠缠中，那个家族的人，已经疯的差不多了……”
冷雨脸色适时的严肃了起来。
“他们借用那个仪式成功欺骗了恶魔马尔特夏后，并没有选择过上平静的日子，而是给它设套，夺得了它的部分力量。”
马特拉克缇利说。
“每五年更换一具鲜活肉身，这对他们而言甚至都不是个代价，因为付出代价的，不是他们自己。”
马教授的讲课速度一向很快。不过多久，冷雨就闹明白了不少事儿。
马教授引来凶手，主要原因，还是在于‘马特拉克缇利这个姓氏’。
这个上溯根源不明的姓氏如今以英文写出，就是‘抵御马尔特夏的坚城’……虽然不知道它是不是一开始就有这个意思在里头。
但这个姓氏的确给予了他特别的力量：马特拉克缇利家族的人，对‘恶魔’——尤其马尔特夏——的一切力量，都具有不低的天然抗性。
为了取得这种抗性，陈家的人杀死了他。
“等等，”冷雨忽然道：“只是这样的话，他们杀死你没什么用吧。那能力是联系在姓氏上的。”
她甚至都憋住了没用疑问句。
而这个陈述句让马教授笑了：“一些卡巴拉秘术。孩子，这是你大三的课程。要来我办公室坐坐，讨论一下这个吗？”
冷雨短促的抬眼看了看他。
“你的拟态思维被束缚了。”她说，“如果我拒绝邀请，你就不能强行离开办公室伤害我。”
“……”马教授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
“别这么笑。你一向不那么笑的。”冷雨说着，抬步走向他面前，“马教授，你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倚仗对自己地盘的掌控力，给死后的自己套上枷锁时，是怎么想的呢？”
“……”
须发皆白的老人眨了眨渐渐爬上猩红血丝的双眼，轻快地答非所问：“这不叫地盘，这叫领地。”
冷雨看着他。她深深地看着他。
然后，她拨动了车铃的拨片。
“叮铃……！！”
门墙物质无一受损，但响亮到刺耳的声音在走廊中回荡。马教授踉跄着后退，脸上却依然笑容不改。
“隐修密谈。”他说，“这是那种药水的名字。进来喝杯茶吗？我可以教你怎么配制它，就这样我们约定过的那样。”
冷雨眨了眨眼。她实在太平静了，以至于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心头古怪的异样，还有眼眶的干涩。
“叮铃！！”
马教授踉跄着向后退，几步后跌坐在地毯上。冷雨还记得，那地毯是她帮他铺的，两个人当时倒腾了一上午，铺完马教授请她吃了个煎饼果子。
现在，双眼布满血丝的、有他面貌的异化怪物，也即是另一个他，就坐在地毯上，在棉花一样的白胡子下笑着看她：“可以扶我一下吗，冷？老年人的身体无法支撑我做出平地起身这种高难动作……”
冷雨给出了她的回答：她缓缓从口袋里拿出了车铃，伸出手臂，将它与握着它的手一同送进了那扇门里。
刚才还好像动弹不得的马教授忽然一跃而起，双眼亮起明亮红光，如饿虎扑食般冲上前来！
冷雨收回手，看着他撞上一面又白色流光构成盾牌幻影。
她认得它，那是这扇门上那位高大英雄所持的佩盾。
当马教授像一辆卡车似的撞上它时，它纹丝不动，只是明光一亮，将他击飞回去，重重撞进不远处书架里，被七零八落倒下来的书埋了进去。
他竟半天没能出来。似乎只要他瞄准的目标离开了他的领域，他就变回了那个苍老的教授。
冷雨清楚知道，自己想冲上去扶起他，再替弯腰不方便的老人拍拍裤腿上的灰尘，说教授好我们该上课了但是在那之前我们先收拾好书架吧那啥你要相信我真的不是想逃课……
但不行。她不能这么做。那是敌人。
于是她就真的只是站在原地，脸色漠然，目光平静的看着这一幕，看着他慢慢掀开自己身上的书，慢慢爬起身来，就像每个必须直面衰落的老人那样。
“你心里有条毒蛇啊，冷。”马教授慈祥的笑道，“还有蜜獾、狼群、棕熊和一只鹰，它们都被一只老虎统御着……进来喝杯茶吧？我们可以谈谈对它们的管理，虽然这不是我的长项……”
“不。”冷雨拨下车铃拨片，语气柔和地拒绝了这个形容：“我不开动物园。”
‘叮铃！！！’
虽然冷雨为保存力量对付那个‘陈问’而出力不大，但这几下出去，马教授也显然是走到了他诡异生涯的尽头。
他再度跌倒，倒在书堆里，虚弱的咳嗽着，身上不断涌出黑雾，身躯也渐渐开始崩解。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慈祥的微笑道：“你知道，活人的我，为什么会做出……让你不必进门就可以处理好一切的设计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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