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眼瞎多年
陈岚夕弯腰去捡那手笼，眼前出现一双带着珍珠的粉红绣鞋。
“哟，怎么还捡人家不要的东西。”
林柔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他是不会喜欢你送的东西的。”言语间又有几分得意。
“我不想同你争吵。”许岚夕捏着手笼的毛边，“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干什么，前个儿，人家可是争着来救我，睬都不睬你一眼呢。”
“眼瞎多年，不好意思了。”
林柔柳眉倒竖，“你说谁眼瞎了”
“我自己眼瞎，我今天好好和你说会话，我是再也不会和你争抢的了。不过是好心与你个提醒，那李寒湘是个凉薄无情的，并非良配。”
林柔把许岚夕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皱起了眉，“你是来服软的”
许岚夕坦然一笑，“信不信由你，就算全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也是不会再看他半分。”
“这可是你说的啊。”林柔眼珠一转，“不许反悔。”
林柔暗想，大概是前几天落水时李寒湘没救，跟着今个儿礼物又被丢了，所以这死对头才死心了罢。
她心情有些放松，却又不免怅然，情敌的放弃倒让她失去了什么似的。停顿了一会儿，她咬唇说道:“你说他凉薄无情，可只是君子端方有礼，不便理会旁人。”
端方有礼。
许岚夕以前也是这样以为的。
上一世，即使在发现他和右相高泽的女儿高锦绣之间乱七八糟的事情后，仍然以为李寒湘是一个正人君子。
李寒湘的父亲安南王是一个闲散王爷，不想儿子入仕途。他一共有三个儿子，李寒湘年纪最小，两个哥哥早已弱冠，也只四处招摇，打猎遛鸟。
李寒湘倒比两个哥哥多了层锐意进取的气质，不仅在学院努力读书，更是早早起了入仕的心，试图在皇帝面前大显一番身手，这一切入点就是右相的女儿高锦绣。
高锦绣本来和一个纨绔子弟王子行相好，李寒湘偏去横差一脚，引得高锦绣对自己死心塌地，在父亲面前为李寒湘好话连连。
李寒湘得右相推崇，又在皇家宴会上极为心机地献上诗作，歌功颂德，拍尽皇帝马屁，也算才华横溢，被皇帝看重，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从此之后便对高锦绣渐渐疏远。
要是自己不鬼迷心窍，便早该明白李寒湘就是一个只会利用，用完就一脚踹开的人。
“走，我带你去看看。”
许岚夕不由分说便拉着林柔往正德居跑，停在门口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只见李寒湘坐在最后一桌，手把手教着一个穿素雪绢纱裙的美貌姑娘写字。姑娘轻咬樱唇，已经羞红了脸，李寒湘却面色如常，似乎旁边的不是温香软玉，只是一个大石头。
林柔皱眉，“这是高丞相家的高锦绣。”
看他们挨得如此之近，林柔心里已是十分不舒服。再看许岚夕一脸看戏的表情，林柔不由得心中有气，“你拉我来看就是这个读书写字而已，学院难道不干这些正经事吗”
但心里也明白，能离李寒湘如此之近，实属不易。不知这两人是什么关系，看来李寒湘还是主动的那个。
林柔心里仿佛堵了什么。
许岚夕叹息，“只要他有想要的东西，是可以对人好的。”
林柔撇了撇嘴，不住地打量起那位高锦绣来。圆脸蛋，五官倒有点平淡了，似乎长得连许岚夕也不如。
至于许岚夕说的什么想要的东西，她却全然没注意到了。
李寒湘走到众人前，“张学士走的时候出了个题目。”
“《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以此为题写文，由我转交。”
不一会儿，室中就只剩沙沙的写字翻页声。
这说的是天子脚下的京城，也是百姓居住的地方。
题目不难，但要推陈出新还要花些心思。
李寒湘说完后便坐下来写字，从后门看只能看见被长袖拢住的手臂随着字词的落笔而移动。
苏三过不多时已是抓耳挠骚，拍着许明轩的肩膀，“喂，给我看看。”
许明轩瞪他一眼，“我又比你好吗”
苏三嘻嘻一笑，“你到底比不过你那妹夫。”
许明轩被贬了也丝毫不生气，“那当然，我妹妹的眼光可不差，只是这人未免冷淡了些。”
苏三说着话，从袖子中摸出一张折叠后的宣纸，敲敲后排的桌子，“这是世子给的范文，告诉大家可以参照看看。”
接过的人瞄了一眼，脸色便变得十分古怪，忍不住发出笑声，将宣纸递给了旁边的人。
不到一刻钟，李寒湘便已写好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他才思敏捷，学问做得好，往往不需多少时候便写出比别人绞尽脑汁还好的东西来。
回头一看，苏三和身后几位纨绔挤在一堆窃窃私语。
李寒湘皱眉，“苏三，文章是张学士吩咐下来让作的，要记入一年考核中，如若今年考核不好，下一年还得来听讲。”
苏三噌的一声站起来，笑眯眯地说：“世子，我这里就有一篇写好了的文章，想在众位同窗面前读一读，也请世子指点指点。”
苏三刚说完，也不管李寒湘是否同意，便拿出那方宣纸，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起来：
“今日听闻汝伤心不止，思量原因，原是思恋高丞相之女而不得。幸哉幸哉，除高相之女外，汝尚有吾，思慕良久，望君知晓。”
许岚夕听出这是自己夹带在手笼中的信件，不知怎么落到了苏三手里。
写信的时候自己看出李寒湘一直对高锦绣有亲近之意，只是高锦绣心头已有他人。许岚夕见此情景便觉得李寒湘可怜，写了这样一封信给他。
意思很明显，她不爱你，我爱，你觉得怎么样？
许岚夕咬牙切齿了一番，此时苏三朗读这封信，不仅让李寒湘和高锦绣难堪，还把自己的陈年旧耻给翻了出来。
高锦绣听到这话已然变了脸色，她本来与人相好，奈何见情郎处处比不上李寒湘便变了心。此时这信点出她一开始相好的是别人，不禁让她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
果然见周围开始窃窃私语：
“听说那高丞相的女儿一开始已经和吏部尚书的公子互相有意，果然是真的。”
“听说那高锦绣把王子行甩了后，他便上吊自杀，险些没命，可养着的这几天也不见高锦绣人去看看。”
“那是呗，攀上了别的便换了副铁石心肠模样，有一个词叫什么，水性杨花。”
高锦绣越听越愤懑，偏偏她是相府小姐，平时娇怯怯地养着，从未听过如此议论，一抹眼泪便跑出门去。
李寒湘走到苏三面前，用力扯去那方宣纸，拿去撕成了碎片。
他阴沉着脸，“苏三，你便如此随意来书院作弄，等学士回来便禀告了苏尚书，且看他怎么说。”
苏三丝毫不惧，一脸嬉笑，“那倒是要先禀告安南王，小世子来学院竟然不为读圣贤书，倒是四处勾搭，毁人好事来了。我看那王子行卧病不起，倒有你一半功劳。”
李寒湘只依次去收书桌上的卷子，“谣言而已，且勿乱言。”
“大伙儿知道这是谁写的吗，这可是镇国侯府的小姐给咱们这位世子的殷殷情意哟。侯府大小姐说出来的那肯定是句句真言，哪有骗人的道理。”
苏三话语刚落，室中一片嘘声，顿时觉得这三人的关系可是有趣极了。
下一秒，苏三的领口被揪住，李寒湘面色阴冷。
苏三觉得李寒湘虽然比自己还矮上几分，可就是有一种逼人的气势。
苏三眼睛一转，“听说小世子并非安南王妃亲生，亲娘是江南青楼中一歌女，当然世子也是随了亲娘的模样，惯会勾三搭四”
话没说完，室外一女子高声说道：“出生乃是天定，更改不得。以出生论人品，未免有失偏颇。”
见来人是许岚夕，苏三扯扯嘴角，“你可说说这纸上言语，是不是你写的，我可有胡言乱语半分？”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落在许岚夕身上。
许岚夕款款进门，在李寒湘面前站定。“是我写的不错，不过你后面这几句话又干我半分？论人品便专注论人品，可不必攀扯其他。若定要看出生，苏尚书妻妾成群，苏公子亦不过是爱妾所生，又哪来的资格指指点点？”
苏三生母乃是苏夫人的陪嫁婢女，被苏尚书看中了收入房中，苏三平时最恨有人提起此事。
想骂许岚夕，又看她是侯府正妻所生，无从骂起，只恨恨说了句，“哼哼，争风吃醋，到头来还不是一个弃妇。”
许岚夕只扫了他一眼，再看李寒湘，只见他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出了正德居，许岚夕在竹林间的小凳子坐下歇息。林柔在许岚夕面前沉默良久，然后说道：“他骂你是一个弃妇，你为何不生气？”
“坐下，我给你擦药。”
林柔迟疑着在许岚夕身边坐下，“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她可不相信这样一头母老虎会突然转性。
许岚夕从袖里摸出一个白色瓷瓶，打开软木塞子，用纱巾沾了点药膏，抹在林柔脸上。
林柔呆愣半晌才发觉，这是那天两人打架留下来的伤口。于是冷哼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正德居。
李寒湘收好众人写好的卷子，崔钰踱步到他面前，微微一笑，“她竟然出言护你。”
“死性不改罢了。”
“喂，她似乎和从前很不一样，说话言辞有理，以前啊，可是只会用蛮劲。”
李寒湘冷哼一声。这个侯府小姐总让自己丢人，碰上了她准没有什么好事。
她竟然写了那样一封信，丝毫不顾礼数，让苏三把高锦绣给气跑了，之后自己不知该花多少时间才能哄回来。想到此处，又对许岚夕狠狠一番鄙弃。
但想起她刚刚理直气壮为自己说话，竟然有些舒坦。
“她说要我把她那手笼还给她，现下你陪我去找找。”
崔钰微微一笑，“你还真是给丢了呀。”
李寒湘听出崔钰语气中的笑意，皱起眉头，“你可别多想，若是我不还给她，指定要闹得天翻地覆。”
李寒湘记得那只手笼被自己从窗阁外丢了下去，便拉着崔钰到了书院后方的竹林中找。
刚转过墙角，疏竹掩映中，见两个女子坐在石凳上，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既为他说话，又为何说自己从前的倾慕是因为眼瞎？”
李寒湘听到林柔的言语，心中愤懑许岚夕竟然说倾慕自己是眼瞎，但毕竟想知道许岚夕要如何回答，便拉着崔钰止了脚步。
许岚夕冷笑一声，“因为啊，他就是想接着高锦绣攀上右相，什么冰冷冷不与人近，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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