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副心肝，一块桂花糕

晨间，天边刚现出一缕红光，整个天地欲醒未醒，道上的小贩推着装有各色糕点的推车，走在薄雪堆积的南坊街上。清澈嘹亮的叫卖声传来，给清冷的冬日增添了不少生气。

        一切安然无恙，万事如旧。

        相府朱红的大门映照着阳光，门前两个威严高大的守卫并肩而立，这是相府的无上荣光。不出意外的话，还将延续几十年，直到高墙深院里的那个皇帝老头闭眼，或者此间主人闭眼为止。

        卖糕点的小贩刚暼了那金光闪闪的牌匾一眼，便立马缩回了头。

        昨晚高相生辰，府里却发生了一件怪事——

        失踪了四个人！

        堂堂相府，荣华至极，按理来说，在那样的红门内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失踪往往与贫穷挂钩，而这次的失踪，无疑是和某个胆大包天的勒索狂徒有关。

        可是谁又有这样的胆子，竟然一夜间拐去了相府的公子和小姐！

        除去相府的二位外，失踪的还有安南王世子和镇国公府的嫡小姐。

        哪个都是豪门贵族，身世显赫。

        按理来说这样的消息不可能传得这么迅速，可是一夜之间，他路过的茶坊、酒楼、花市，人人都面色兴奋，低声谈论着这件事情。

        忽然，前面冲过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的公子走得似乎很急，撞了他的推车，只留下一句“抱歉”和一两白花花的银子，便骑马飞驰而去。

        他蹲身把银子揣进怀里，心中是忍不住的欢喜，倒霉事在他眼中已经转化成了幸事。

        他正准备把撞落的糕点也捡起来时，一只脏兮兮的手闯进了他的视线。

        那手骨肉均匀，纤长优美，只是沾了不少煤灰似的污渍。

        他皱皱眉，打算伸手将那只手打开，却突然瞥见了一双清澈见底的眼。

        黑色面纱直直垂下，长到胸前。头上一顶青色斗笠压住头发，一身粗布衣裳，衣袍宽大，越发衬得人清瘦非常。

        看着是个男子打扮，可糕点贩一眼便看出那是个女子。

        她把一块桂花糕捡到小贩手中，右手变戏法似的摸出几锭黄澄澄的金子。

        “这京城中，高相府上仆役守卫最喜欢去的青楼是哪里？”

        她的声音刻意压低，仿佛是个男子一般，要是不细听，还果真给蒙骗了过去。

        他伸手把金子一拢而过，脸上仍是嬉皮笑脸，“这可说笑了，高大人府上的事情，我们平头老百姓又怎会知道？”

        他推着推车，慢慢转身，脚下加速，便想一溜而走。

        后衣领却突然被抓住。

        “朱鹤大人散在民间监督高大人的棋子，怎么会不知道府中人的动向？”

        听闻此言，他心中一凛。无声无息间，手上已是多了一把尖刀。

        他向前方全力刺去，顷刻间已刺了七八刀。他自知毫无保留，可是眼前之人，全都躲过去了。

        他脚底抹油，准备溜走，却听见面前人说道：“现下相府公子和千金双双失踪，若是给朱鹤大人找到，把二人往高相面前一送，那高相不就欠了朱大人一个大大的人情？若是想做些其他什么事情，那也是方便得很。”

        小贩厉声道：“朱鹤大人和高大人生死之交，自然是同袍同泽，若是能寻得公子和千金，那自然是高兴得很，哪里会去做旁的什么事情？”

        他偷偷抬头，却发现那双眼睛仍然是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眼神中却已浮现出一丝俏皮的意味。

        “若是朱鹤大人不想做些什么，又为何派你们日夜监视相府，难道是当真为高大人的安全心急火燎，彻夜难安了？”

        不知何时，小贩嘴角已经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转到她身边慢悠悠地说道：“几锭金子，买一个消息是够了。可要我守住其他的秘密，那我可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他忽然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靠近，目的并不在于攻击，而是把她往相反的方向驱赶。

        因此，当她灵巧闪身时，他拿起推车上的擀面杖，挑起了她的衣袖。

        只见皓白的手腕上，一条疤痕蜿蜒而上，分外醒目。

        “我知道你是谁。”

        小贩露出了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她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小贩的话语中透出掩盖不去的得意洋洋，“曾经高小姐笑话镇国公府嫡小姐手腕上有疤痕，才短气粗，行为粗鄙。”

        她肩膀耸动，笑意由内而外渗透出来，仿佛抖落了衣上雾气堆起的水珠，摔落成瓣。

        许岚夕已从昨夜与高文俊缠斗的仆役摇身一变，成为了清晨街头仿佛的流浪客。

        她笑道：“你们竟然连这种事都清楚么？”

        小贩道：“既然朱鹤大人让我们关照一点相府，那自然是里里外外都要照看到的。”

        “你方才不承认，还想逃跑，可如今，怎的认了是给朱鹤做事的了？”

        “我也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你现下如此装扮，便是不想给人认出。”

        许岚夕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说道：“那我请你做件事情”

        还未等她开口，小贩便捂住耳朵，“这不公平。”

        “五锭黄金难道不成么？方才撞翻你车架的人丢给你一两银子，你倒是欣喜非常。”

        “我要是知道了一个秘密，会忍不住说出去的。”

        “可我也知道了你的秘密。”

        “你很清楚，对你而言，我的这点事，根本算不上秘密。否则，这大街上这么多人，你为何如此精准地找到我？”

        许岚夕哈哈一笑，道：“你难道便不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么？”

        “这不是我的事情。”他把一块桂花糕放入碗中，细细吹落上面的灰尘，用白布轻轻盖好，“你自然是有所图，可是到底图什么，那和我无关，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许岚夕心中微微一叹。

        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聪明人，只可惜跟错了人。

        这人名叫钱大有，很俗气的名字。

        前世，朱鹤派他监视相府，后来，朱鹤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太子身上，便把他安排进东宫当了一名侍卫，深受太子信赖。

        李寒湘外出到偏远之地做官之时，太子担心其安危，把钱大有派去护送李寒湘。

        李寒湘生性多疑，太子送来的自然是不好，便对钱大有百般刁难。

        钱大有倒是丝毫没把李寒湘的怪脾气放在心上，不知为何，像被灌了迷魂汤一般对李寒湘言听计从。

        后来，身为太子妃的庶姐病重，太医说要服用人的一副心肝才能好，可若那人心不甘情不愿被迫而死，那可是不管用了。

        钱大有见李寒湘整日里忧心忡忡，便毫不犹豫地一刀插进胸腔，让旁人剖了自己的心肝。

        李寒湘在一旁看着，愣是半分表情也无。

        钱大有尸骨未寒，李寒湘便命人拿了一个青花瓷盘和一个檀木盒子，装了心肝便派人往京城送去，只将钱大有草草掩埋了。

        为了心上人的安危，竟然可以冷血无情到这步田地。

        往事扑面而来，卷起落地枯草尘埃，顿时让她感到全身恶寒。

        现在的钱大有还活着，还在和她讨价还价。

        她另摸出五锭黄金，放到眼前小贩手上。

        小贩立刻喜笑颜开，舔着嘴道：“你要我办什么事？”

        “第一件事，带我去相府仆役常去的青楼，第二件事，方才骑马过去的那位，是崔侍郎的公子崔钰，他和安南王世子是好友。如今安南王世子失踪，他多半是去寻找，你去把他拖住。”

        小贩已经挺直腰板，定眼看着徐岚夕，嘴里说出的话语正气十足：

        “公子，欢迎光临京城最破、最烂、最偏的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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