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舞象之年（2）
在一片漆黑的校园中，那边的灯光有如夜航大海中的灯塔，莫名地给了她一丝慰藉。
要不要过去看看？
中间的大走廊里忽然刮起一阵凉飕飕的风，吹动了不知哪里的纸张，呼啦啦地作响。
宁迦看着漆黑一片的走廊，心下有些发毛，放弃了穿过走廊去一探究竟的打算，暂时不想轻举妄动。
比起阴风阵阵的校园，仿佛还是熟悉的教室比较能给人安全感。
再说，如果别人问起自己为什么这么晚还待在学校里……自己这么离奇的经历，应该也没有人会相信的吧。
她重新回到座位上，伸手去翻自己的抽屉。
脖子后忽然有些痒痒的。宁迦想翻一根皮筋出来，把头发重新扎一下，可惜只找出一堆别的东西。
一套五三的习题，一件长袖的卫衣外套、一个荞麦质地的颈枕、一包美心蛋卷、还有好几盒牛奶，乱七八糟的小零食……
都是自己在念书时候的“必备品”，原本是为午休时候准备的，此刻倒是能够利用起来。
脖子又有些痒痒的，宁迦接着穿外套的动作，伸手去抚了一抚，什么也没摸到，只有些冰冰凉凉的触感。
她已经打算好在教室里将就一夜，等明天白天再找出路。
初夏的夜晚仍有些凉意，校园旁边农田里的蛙鸣顺着晚风飘了进来。
宁迦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教室另一侧的窗户。
外面如墨的夜色将窗户衬托成了天然的镜子，宁迦看着镜中的自己。
素面朝天的一张脸。
整张脸上她最满意的只有一双眼睛，生得不算大，却总是闪着亮亮的水色，时刻盛着两汪清泉般，透着少年人特有的神采，很朝气蓬勃的样子。
自己这是做了一个穿越回16岁的梦吧？
如果这是梦，那么希望自己快点醒来，这样没有头绪地在教室里待着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宁迦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反光里自己的脸，触到冰凉的玻璃后，才猛然惊醒。
如果这不是梦，那这一切，未免也太真实了点。
宁迦想得心烦意乱，便转开了视线，随意地朝着教室后方一瞥。
然而正是这无意的一眼，忽然叫她心下一凉，瞬间屏住了呼吸。
窗户的倒影里，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长发女生的身影。
女生穿着校服，悄无声息地坐在教室最右下角的座位上。长长的头发披下来，遮住了大部分的脸。
温度忽然骤降下来。
宁迦强作镇定，心慌意乱地回想：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自己好像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啊？难道说她一开始就在教室里？不，不对，我刚刚去开灯的时候，教室里还空无一人呢……
“女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来，长长的黑发下，竟是五官极为模糊的一张脸，几乎看不真切。
然而宁迦可以感觉到她的目光，笔直而又幽怨的目光。
她和宁迦，通过一扇玻璃窗对视了。
然后，就听得她幽幽地问道：“宁迦，你也回不去吗？”
宁迦暗叫一声不妙，心一下子绷得紧紧的，她开始努力地命令自己镇定下来。
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宁迦看向了那个女生所在的座位。
她想，也许是自己看花了眼呢？
女生穿着熟悉的校服，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周身散发着一股潮湿的气味。
宁迦看着校服，有点放下心来。心想，有实体的话，应该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然而下一秒，宁迦却忽然注意到，自己和那女生现在已经是面对面在说话了，但是她的脚，还是背对着宁迦的方向。
也就是说，这个人的头和身体，一百八十度地反转了。
女生似乎没意识到一般，依旧开口问道，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高昂尖锐的语调：“你也回不去吗？”
宁迦心下一阵恶寒，一股凉意从天灵盖一下子蔓延到全身。
糟糕，自己得赶快想办法离开这里。
她不动声色，一边把自己刚刚收拾出来的东西一股脑儿塞进自己的书包里，一边站起身朝着教室前门走去：“谁说的，我这就要走了。”
那个长发女生也跟着站了起来，一副要跟着出来的架势：“哦，你还会回来吗？”
宁迦琢磨着，如果说“不回来”，可能会激怒这个东西，而如果说“会回来”，是不是又算和她缔结了一个口头的承诺呢？
恐怖片宁迦看了不少，那些答应了却又没做到的人，下场往往会很惨。
宁迦紧紧闭上了嘴，决定什么都不说。
而身后那女生，已经慢慢地跟了上来，由于脚跟在前，脚尖朝后，所以她走得格外艰难，一步一步地，踏得地板咚咚作响。
她一边走，一边说：“宁迦，你的皮肤看上去真好，让我摸摸看可以吗？”
步伐缓慢而僵硬，却看得人毛骨悚然。
她居然叫得出自己的名字。
宁迦一阵反胃。
得赶快逃。
不能再犹豫了，宁迦看了眼对面教学楼亮着灯的那间教室，把心一横，朝着中间黑魆魆的走廊冲了过去。
宁迦从小耐力就很差，每次跑800米都跑到喉咙冒血。
幸好走廊不长，宁迦迈开两条长腿，一心一意地朝前狂奔。
得亏自己正处在这具16岁的身体里，轻盈又敏捷。
耳边吹过呼呼的风声，听起来像巨兽的呜咽。
身后紧紧跟随的脚步哒哒作响，频率越来越高，似乎正疾速地向她逼近。
喉咙里已经开始泛出血腥气。
就在宁迦感觉到脚步声几乎就在自己背后的时候，千钧一发，她已经跑到了对面亮着光的教室里。
在后脚也跨进教室的一瞬间，反手将门重重地一甩。
门板上立刻传来“咚”的一声，显然身后那东西刹车不及，被撞得不轻。
又几声尝试性的“咚”、“咚”的撞门声之后，脚步声渐渐消停、然后又远去了，外面渐渐安静了下来。
宁迦刚刚使了狠劲，加上紧张和恐惧，此时满头的汗水混着生理性的泪水不住地往外冒。
好歹安全了……她一下子泻了力，慢慢滑坐到地上，就听见教室那头传来一声熟悉的惊呼：“宁迦？我靠，怎么是你？”
宁迦揉了揉眼睛，就见到一个披着长发、五官明艳的漂亮女生，一脸错愕地朝着自己走来。
“蒋贻？”宁迦被刚才的情景吓得疑神疑鬼的，首先看了她的脚，一切正常，这才放心下来，反问道：“你怎么……也没回家？”
“你不也是？”蒋贻大大咧咧地往第一排的课桌上一坐，递过来一包纸巾，“给你，擦擦吧——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宁迦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蒋贻是自己学生时代的最好的朋友之一。
那时候，宁迦有五个好朋友。
她和蒋贻、林雪庭、端木恒、沈鲨五个人，因为座位坐得近，渐渐变得熟稔起来。
五个人上学时一起讨论功课，放学后也会一起打游戏、出去玩，或者是聚到沈鲨家里复习功课，可谓是旁人眼里的“铁五角”。
这其中最惹眼的要数蒋贻。
她在学生时代就已经长得出挑。
高中毕业后，如愿去读了艺术院校，并很快就在娱乐圈崭露头角。
随着蒋贻越来越忙碌的行程，她的脸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一部又一部或场面宏大、或粗制滥造的偶像剧里。
宁迦常常在电视和新闻上看见她光彩照人的样子，无不是精致妆容、璀璨珠宝，似乎像一个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的美丽人偶。
至于为什么两人渐渐地失去了联系……
宁迦只记得高考结束后的毕业旅行。
那一次毕业旅行之后，似乎中学时代的所有好友，全部都不再继续来往。
再之后的记忆就变成了一片空白，伴有视线里出现的乱七八糟的光斑和剧烈的头痛。
于是再也回想不起那一段断裂的记忆。
而此时站在宁迦面前的她，还是记忆中学生时代的模样。一张素颜小脸，白皮肤，大眼睛，不点口红也嫣红如花瓣的嘴唇，一头黑发随意地披在肩头，常让教导主任看得直皱眉头。
宁迦心中无端生出了亲切感，刚刚被追击的恐惧慢慢地褪去，一股莫名的暖流渐渐充盈了四肢。
她看着蒋贻，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跟她说自己的遭遇。
然而看了看墙壁上的几扇窗户，将教室里的景象展露得一览无遗。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开了口：“那个，蒋贻，我要告诉你件事儿。不过说了之后，你可别骂我怪力乱神——”
蒋贻睁着一双杏眼，目光灼灼，示意她说下去。
“要是我说，现在门外有个不是‘人’的东西，你信么？”
其实也容不得蒋贻信或者不信，宁迦不认为门外那东西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们，早晚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便不信也得信了。
“那东西在追你？”蒋贻看上去很淡定。
宁迦点点头。
“你看见过它了？”
“是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我的后面，一开始我只觉得看不清她的脸，后来我发现她的脚的反的，这才确信那东西不对劲。”
“真吓人——”蒋贻靠了过来，“你是说她没有脸？”她听完后有些微微发冷，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宁迦见她轻轻地发着抖，把手里抱着的刚刚找出来的外套递过去，看着她披上。然后问：“你信我说的这些么？”
“怪力乱神？”蒋贻闻言竟然自嘲地笑了一下，16岁的脸庞在惨淡的日光灯照射下依旧是生动无比，“那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这个时间还待在这里？”
宁迦眼睛一亮：“原来你是……蒋贻？”
蒋贻过来伸手捏宁迦的脸：“傻子，我当然是蒋贻啦！”
这动作显得亲昵，念书的时候，蒋贻老是说宁迦的脸颊肉鼓鼓的很可爱，皮肤也滑溜溜的手感很好，三不五时就来上手捏一把。
宁迦心中这几年来的生疏与隔阂，随着这个熟悉的动作，竟不知不觉烟消云散了。
宁迦被她捏得左右摇晃，口齿不清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也是10年后的蒋贻么？”
蒋贻闻言放了手，骄傲地一甩头发，女王般地翘起二郎腿：“正是本大明星，有何指教？”
那股子仪态十足的架势，绝不是16岁的青涩少女会有的。
宁迦给她说得笑起来，又忍不住去损她：“屁咧，还大明星，红了就不理人了是不是？”
蒋贻不服气地回道：“哪有，不是你们突然之间和我断了联络的么？”
宁迦被她说糊涂了，正欲开口反驳。
笃，笃，笃，教室的门板忽然被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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