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上次与英娘妹妹相见后便觉得很是亲切，冒然邀妹妹出来，妹妹可别怪我无礼。”望月楼里，元凉衿倒了一杯茶递给窈英，满脸笑意。
窈英也笑意嫣嫣地接过茶盏，拿在手中却不饮，只道：“元娘姐姐说笑了，英娘恰巧在阁中百无聊赖，还要多谢元娘姐姐才是。”
元凉衿只是笑笑，从身后女婢手中的托盘中拿起一个雨过天青色的小瓷瓶，放到窈英面前道：“我幼时体弱，哥哥便从一位老和尚那里寻来了此药，吃了数日身子骨便好了，妹妹不妨试试。”
窈英从她手中接过，又递给身后的伴雪，道谢：“多谢元娘姐姐了，令兄对姐姐真好。”
“英娘这是什么话，景二兄对妹妹不也如此吗？”元凉衿笑着道。
窈英却是在心里冷笑两声，自己不过是小小试探，她便露出真面目了。“元娘姐姐不知，二哥哥如今忙着读书考取功名，英娘也是许久不见二哥哥了，元娘不妨问问三姐姐便知。”
“我原不过是随口问问，还是不必麻烦景三姑娘了。”元凉衿三言两句便搪塞了过去。
窈英忍不住腹诽道：三姐姐素来心气高，瞧不上庶女，你怕是挨不上三姐姐才来找我的吧？可惜我在正房哪儿也没几个脸面，找我套近乎是找错人了。
窈英又想起嫡母傅氏最近正在忙的“大事”，唇边笑意渐深，她借着喝茶挡了挡，放下茶盏装作无意地说：“最近几日母亲都忙着给二哥哥相看，看来要让媒人上门提亲去了，不知是哪家姐姐会成为二嫂嫂。”
“砰”的一声，元凉衿手中的茶盏险些被打翻，她连忙扶稳，表情却是掩藏不住的不自在：“是吗……那恭喜景二哥哥了。”
窈英点了点头，暗道还不是露出马脚了，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想来母亲并没有相看她，也是，谁会给自家嫡子娶一个庶女呢。
便道：“兴许姐姐添妆那日可以来看看二嫂嫂的庐山真面目呢。”
元凉衿不语，只又问：“这儿的菜素来是全盛京极其出名的，英娘可有想吃的？”窈英正想推脱，便听门外一阵车马喧哗——
几个锦衣华袍的高门贵公子走近，为首那个走进便道：“老板，把你这儿最好的菜全给小爷上一份！”“哎，冯公子这边请。”这一声自然是引得旁边的人纷纷侧目，窈英也不例外。
这一看，便看到了其中那个身着靓蓝色绫锻袍子，碧玉冠发高束，一副纨绔公子派头的沈宴淮，沈宴淮自然也注意到了窈英，便挑眉冲她轻佻一笑。
窈英立马便偏过头去，对元凉衿道：“元娘姐姐随意点些便是。”
待满桌子的菜都上来后，元凉衿亲切地给窈英夹明珠豆腐与首乌鸡丁，见窈英微微点头便吃了进去，一脸惊喜地问：“英娘可是喜欢这两道菜？”
“自是喜欢的，元娘姐姐别光顾着英娘了，你也尝尝。”说着，便拾箸往元凉衿碗里夹了几块。
元凉衿挑了挑却没吃，只道：“说来真是有缘，我记着长公主也是极爱这两道菜的，果然姑侄心灵相通。”
原来这里还等着我的！
“元娘姐姐说笑了，想来只是巧合。况且长公主驸马已是温大人，要说姑侄也该是县主才是。姐姐可别在县主面前提，小心县主恼你。”窈英一脸情真意切地提醒她道。
待窈英吃的差不多了，元凉衿又才拉着窈英的手，满脸真挚地开口道：“我没那福分，见不着长公主一面。可姐姐素来仰仗长公主威仪，自幼便仰慕非常，不知英娘妹妹可愿帮姐姐这个忙？”
窈英抽回自己的手，也打太极道：“长公主素来不轻易见旁人，英娘也难见长公主一面，怕是帮不了姐姐了。姐姐为何不请县主帮忙，想必县主时时可见长公主一面。”
温蕴玉自然也是瞧不上元凉衿这等庶女出身的，只窈英因着娘家舅舅曾为长公主驸马才得她几分青眼。元凉衿又拉住窈英的手说：“可县主又怎会轻易见我？还望英娘相助。”
“县主既连姐姐都不见，又怎会见英娘？英娘惭愧，怕是帮不上姐姐了，还请姐姐另请高明吧——英娘出来这么久，怕是府中嫡母责怪，还请元娘姐姐谅解英娘不易。”
说罢，窈英便起身福了福身便离开了。她走后，元凉衿手中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脸色十分阴沉：“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跪着求我去见长公主！”
窈英从望月楼出来后，便看见一个身穿梅花纹纱袍，外罩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女子，她脸色十分苍白，走在街上步履匆匆。
“阿娘…”窈英一眼便认出来她是自己的娘谢姨娘，便连忙追了上去，连伴雪都被甩在了身后，“姑娘，姑娘，你去哪儿？姑娘等等我！”
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马车人群众多，窈英很快便不知谢姨娘去了哪里，她正站在街口，突然面前停下一辆马车。
车上下来一个锦衣华袍的公子，正是那日在清安观被自己劈晕的“登徒浪子”。窈英一看是他，下意识地便要避开。
那公子手中折扇一挡，便挡住了窈英的去路。窈英冲他福身行了个礼，好声好气地说：“见过公子。不知公子可有何事？”
他收回扇子轻轻摇了摇，颇有几分风流的意味，看着窈英的眼里充满了深情，情真意切地说：“那日与姑娘在观中一见，颇感一见如故，对姑娘倾心不已。谁知今日又遇上姑娘，看来是与姑娘颇有缘分。”
“公子说笑了——小女子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说罢，窈英不欲与他纠缠便要走，他一动便挡在了窈英面前。窈英忍着火气道：“公子还有何事？”
“姑娘何必着急走？姑娘可愿答应我一个请求？”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哀求，仿佛真遇上了什么大麻烦。窈英急于摆脱他，露出一个不算太好的笑说：“公子但说无妨。”
只见他突然靠近，窈英谨慎地偏头又想给他一掌，一掌还没落下去，便被他握住了手腕，他笑着道：“姑娘，一次成，可不代表次次成。”窈英使劲地从他手中重重抽回自己的手腕。
他又轻声笑了笑，似是戏弄地说：“姑娘不必害怕，”又凑近窈英的耳旁道，“不过是借姑娘避一避蝴蝶罢了。”说罢，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窈英的身后。
窈英回头看了眼身后，便看到一个绛紫衣裙的女子一直注意着这里，见自己往后看便有意躲了躲。
窈英却是一笑往后退开道：“我与公子不过萍水相逢，此忙我帮不了，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罢，便转身要离开。
那公子自然还是不罢休要去拦窈英，窈英早便料到他不会轻易放手，反掌打上他的手，道：“公子，一次成，可不代表次次成。”说罢，便逃之夭夭了。
他看着自己被打得红肿一片的手，到底是没再拦窈英，只是情绪不定地笑了。
“想拿我作筏子？没门！”窈英边唾弃边寻着自家的马车，心中始终对谢姨娘的事惴惴不安。
“英儿回来了？”窈英一踏进漱玉轩，便见谢姨娘同往日一般坐在院子中绣着花等她和景致回来，好似并无何事发生。
窈英点了点头，坐到谢姨娘身旁的矮凳上，试探性地问：“阿娘，今日你一直都在这儿绣花吗？”谢姨娘抬头温柔一笑，满是疑惑：“怎么这么问？自然是半步未出。——看阿娘绣的可好？”
窈英一看，谢姨娘并未像往常一样绣一些她和景致的衣衫鞋袜，反而像是在绣一座屏风，屏风上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快要绣成了，便道：“阿娘的绣技越发精进了，这是——”
谢姨娘抚过屏风上女子的眉眼，道：“这是建安皇后。”窈英在心里默默换算——江珏的孙媳妇。又听谢姨娘道：“建安皇后才是真正的惊艳才绝，奈何为女子。不过她也是当女子的楷模，做女子的若能活成她的样子，也算不枉此生了。”
“为何？”窈英不由得起了几分兴趣，好奇地问道。
“身为女子，她敢于不顾世俗与那些文人雅士比诗弄画，还赢得高朋满座，敢于假扮男子直言不讳劝谏帝王，后来虽顺从府中安排嫁与建安帝为后，”
谢姨娘顿了顿，叹了口气接着道：“不管是身为妻子还是国母都无可挑剔，她为皇后，宫中不知少了多少腌臜之事，多少皇子公主顺利降生。甚至——”
“她敢给帝王吃闭门羹，试想谁人不说她胆大。家族拉帮结派，让她收养皇子扶持为帝，她不忍宫里母子分散，毅然与家族断绝，试问哪个女子能不要家族扶持孤身临高位？可她不仅敢，还做了。”
说罢，谢姨娘激动的语气敛了下来，温柔地摸了摸窈英的头道：“英儿，你跟娘不一样，娘这些年来处处隐忍，最终什么也没得到，娘希望英儿来日不必像娘这般，只要像建安皇后一般，活得自由顺心就好了。”
“娘，你还有我和致儿，怎么是什么也没得到呢？”窈英笑着更正道，内心却是暗暗警醒——
阿娘不对劲。
窈英起身走进屋内，见着织锦便把她拉到一旁无人处询问道：“阿娘今日去见了谁？”谁料织锦的回答竟与谢姨娘一般无二：“姑娘可是弄错了？娘子今日一天都待在屋内，并未出去过。”
“兴许是我看错了。”窈英说着，心里却清楚自己是绝对没看错，到底是出了何事需要瞒着自己。
雕着梨花云纹的窗外阴云密布，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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