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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40章


第二天到公社老房子的人除了贺云洲和陈晚月,还多了温含玉母子三个和吴曼青夫妇两人。

        昨天陈晚月干完活回家说了老房子的情况,正好何岳夫妻也在,三人一听,好奇心都起来了,就约好了今天一起到公社里来看看情况。

        虽然三个人都来自大城市,也见过不少的大房子,但此刻他们参观完这两座典雅古朴的老房子,还是被房子的建筑美感和精巧设计所折服,惊叹不已。

        而且他们发现两个孩子把炒茶灶和焙房里焙窟都做好了,剩下的都是轻活——制作制茶需要的农具。这其中除了可以买到的水筛和簸箕,还需要编焙笼、揉茶苈和做晾青晾索需要的木架。

        编织农具所需要的竹子,贺云洲也备好了。他今天一大早就进山砍了野山竹,然后劈成两指宽左右的篾片带了回来。如今陈晚月只需要用这些已经打磨得很光滑的竹篾编织个焙笼和揉茶苈的样品给大家看,然后大家照着编就行了。

        吴曼青一直绕着贺云洲转,双眼冒着光仔细端详着他,嘴里还不住声地称赞:“啧啧,你这孩子年纪不大,怎么就这么本事呢!长得还这么俊!”

        陈晚月觉得干妈花痴的模样丢脸死了,拼命地朝着她干妈使眼色,可她干妈视而不见,只笑嘻嘻地跟温含玉对着眼神。

        贺云洲谦虚地说:“吴阿姨您过奖了。”

        “小贺同志真不错,担得起这样的称赞!”何岳用手摸着炒茶灶光滑的边缘一板一眼地说,“真是理论和实践的多面手,在你面前,我这样一个半老头子都觉得汗颜。”

        “是吧?我没说错吧。”吴曼青笑着说,“我真是越看越喜欢。”

        陈晚月凉凉地提醒:“干妈,你忘了谁才是跟你一家的吧?”

        吴曼青立刻走过来一把搂住她,笑得见牙不见眼:“没忘,没忘,最喜欢的还是我闺女。”

        陈晚星立刻挤到两人之间:“还有我,姐姐第一我第二,云洲哥哥只能排第三位,啊不对,哥哥只能第四位,前面还有我弟呢。”

        小陈黎在襁褓之中发出了咿呀呀的声音,似乎在应和着她姐的话,大家都笑了起来,一时老房子内欢声笑语不断。

        乐了一场,大家开始分头做事。

        两位男士做起了木工,用老房子里有的旧杉木板加工成晾青晾索需要的木架。

        两位女士坐在陈晚月旁边一步步学着编焙笼和揉茶苈,她们在农村呆了这些年,这些农活干起来也熟练得很。

        而陈晚星也没有闲着,在旁边照顾着小陈黎。

        一个多小时后,第一个焙笼自陈晚月手中诞生。吴曼青拿着这个焙笼左看右看,啧啧称赞:“我家小月太能干了,光凭着李娟给她的一本书就能编出这个来。”

        陈晚月摇摇头:“只是大致像罢了,还不知道好用不好用呢。”焙笼的编织方法有很多种,但大同小异,都是中间用隔板隔成上下两截,上层放茶叶,下层吸收木炭的热量散发茶叶的水分,用以提香,而她是依着前世自家茶场里焙笼的模样编制而成的,跟李娟那本书上画的焙笼有些许差异。

        而随后不久,温含玉和吴曼青手中的焙笼也编好了。

        陈晚月又开始编织揉茶苈。

        当时农村家用的苈都是普通的竹苈,并没有特制的揉茶苈,她也是依着前世自家茶场里用到的揉茶苈编织了有十字形梭骨凹凸形的揉茶苈,这种苈方便在手工揉捻茶青的过程最好地将茶叶揉捻成条,使条索紧结,还能提高茶汤浓度。

        又过了一个小时候之后,一个揉茶苈也编织完成,此刻也到了吃中饭的时间了。

        如果按三个大人往常的想法,把今天早上从家里带来的杂粮馒头就着热水吃一吃就非常好了,不过因为有贺云洲在,总不好苦了人家的孩子,而且最近日子也好过了些,所以温含玉一看日头已经移到了天井上面,立刻放下手里干的活招呼大家:“走,去饭店吃午饭吧。”

        贺云洲也没有反对,于是大家一起去了国营饭店。温含玉出发之前就偷偷地给女儿又塞了钱和粮票,交代女儿等下要抢在大家的前头去付钱。

        没想到贺云洲人高腿长手还快,等大家都点好了吃的,立刻又加了三笼的小笼包还抢在前头付了粮票和钱。

        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推来推去,在贺云洲旁边的何岳也没有跟他争抢,而又瘦又小的陈晚月被挡在贺云洲背后更是连柜台的边都摸到。

        等吃完饭回到老房子的时候,温含玉给陈晚月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去找贺云洲把今天中午吃饭的钱给了。

        陈晚月摸了摸口袋,那里还有贺云洲前几天交由她保管的一百元钱,昨天她把自己“出资”的二十元钱交给了贺云洲,贺云洲接过之后只淡淡说了一句:“好,剩下的都归我了。”

        昨天中午他们在公社里的国营饭店吃饭,他也不让她掏钱,说这是“劳动餐”,应该算作费用之一,从总资金里扣除。

        她,同意了。

        如果不出所料,贺云洲今天还是这套理论。

        果然,当贺云洲被她拉到偏僻的角落里,立刻说:“叔叔阿姨是过来帮忙我们干活的,我们没有给他们付工资,请他们吃顿饭总要吧。”

        这……好像有道理。

        “可是钱总不能都让你掏吧?”陈晚月凶巴巴地说,“我觉得我们有必要重新制定合作协议,先定一个总额,就像是……嗯……储蓄罐一样的,我们把前期投资的钱放进去,然后所有费用从里面扣除,不够了我们再一起往里投钱。你原来的方法不好,老是说剩下的部分归你了,这会导致那个叫什么……账务不明晰。”她背着手踱来踱去,“小贺同志,这样很不好,不利于双方合作,也不利于公平原则。”

        接下来贺云洲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她现在很担心贺云洲手头是不是还有钱,够不够。毕竟从岗山去沪市的费用不小,如果跟玩具厂谈成了合作,他办厂的本钱从哪里来?如果没谈成,有可能连原来卖玩具专利这条路都断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贺云洲看着小姑娘皱着眉头为他担心的模样,心里柔软一片,目光随着眼前走来走去的小小身影游移,说:“行,以后就按你说的方案来,你帮我保管的一百元就算是我的前期投资,”从腰间里掏出他的黑色小袋子打开,又拿出两张大团结和十斤粮票递给她,“我把这边剩下的账务都转给你,以后你就是我们茶坊的储蓄罐,账务上的事都归你做主。”

        啊!

        陈晚月张大嘴巴久久不能合上。不是要把钱给他吗?怎么反倒又进账了?

        “不!”她缓过神来,断然拒绝,“你给的太多了,也用不了这么多。”

        目前手工制茶小作坊里所需要的东西算初步备齐了,剩下的备用金就是用来买茶青用的。她计算过了,清明前的茶青品质最好当然价格也最贵,运气好的话可以买到茶芽,那就可以制成特级茶。她按前世的经验预计一斤顶级茶芽的价格差不多要一元左右,一般四到五斤茶芽可以制成一斤干茶,按这样的比例,她如果打算制作五斤的干茶投放市场试水,只需要二十五斤左右的茶芽,那么她手头上留三十元钱就够了。

        至于要不要制作第二批的茶叶她必须等收到市场的反馈再说,如果制作的茶叶卖不出去,那么说明两个情况:这个年代的人还消费不起这么贵的茶叶,或者是她制作的手工茶叶并未得到市场的认可。

        虽然她认为第二种情况存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前世她可是制茶世家的制茶天才呢,更是国内最年轻的制茶大师。

        但自信归自信,最终还是靠市场说话,如果卖不出去,那她绝不能再往里面扔钱了。如今口袋里的每一分钱都关系到她们一家人的生存问题,在这种吃糠咽菜的年代,她能任性和尝试的极限最多只能在卖了粮票得到的三十元钱之内。

        贺云洲打开黑色小袋子递到她面前:“你看,我这里还有钱和粮票,够我去沪市用的,你那些先留着备用,等以后我买拖拉机了你再给我。”

        陈晚月瞥了一眼,袋子里花花绿绿的,有一团的大团结和好几张全国粮票……

        她还没最后看清楚,贺云洲已经把袋子收了回去,把另一只手上的钱和粮票塞给她:“别跟阿姨他们说。”

        于是她的暗兜里又多了两张大团结和十斤粮票。在回去找她妈的时候她心上闪过一个疑问:刚才就那么往贺云洲的黑色小袋子里瞧了一眼,为什么会有点眼熟的感觉?

        难道这种眼熟的感觉是来自于黑色小钱袋?毕竟这个黑色的小袋子在去红曲公社的时候,贺云洲是把它交给她保管的。

        不过这个疑问也只是在心头一滑而过,下一秒,她立刻又加入了制茶器具的制作之中,将这个疑问抛诸脑后了。

        当天傍晚,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之下,所有的制茶器具都已准备完毕。

        最后贺云洲和何岳搬来了一张长木桌放在天井旁,陈晚月在桌子上铺上了一块小花布当桌旗,放上了她用竹子编的一个茶盘,而贺云洲如会变魔术般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套青花瓷的茶具。

        吴曼青见那套青花瓷茶具白瓷上缀以青花纹饰,典雅又古朴,喜欢得不得了,拿起茶壶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这茶具真好看。”

        陈晚月却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套青花瓷茶具是景德镇青花瓷,而且年头也不短了,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出自元代的珍品。她连忙从她干妈手上小心翼翼拿下茶壶放回了桌上:“干妈,这可是古董呢,贵得很。”

        吴曼青连忙问贺云洲:“小洲,真的吗?这茶具真的是古董吗?”

        贺云洲眸中闪过一抹黯色,却依然礼貌地回答:“这是元代的景德镇青花瓷,是我爸给我妈的聘礼之一,不过我妈也没怎么样用,她很快就嫁给了我爸,我外公也很少喝茶,这一套茶具几近变故,最后还是保留下来了。”

        贺云洲的父母当年怎么死的,除了不懂事的陈晚星和陈黎,他们几个都听说了,空气一时如凝结般沉重。

        “对不起,我……”贺云洲低下了头,嘴角抿得像一条线。

        忽然,陈晚月举着双手惊呼一声:“哎呀,我这双手可是摸过古董的了,干爹干妈,我今天不洗手了。”

        吴曼青立刻笑着举手:“我的也是,我也不洗手。”

        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要去摸茶壶,天井里又响起了欢乐的笑声。

        在这笑声中,贺云洲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贺云洲,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一起加油!”

        最后一抹夕光从头顶照了下来,照亮了贺云洲深邃俊美的轮廓,他幽如深潭的眸一瞬之间泛起了波澜,又迅速地臻于平静,嘴角却泛起一道淡淡的弧,像涟漪缓缓荡漾在暖阳之中。

        心宁静而幸福,只是因站在他身后的小小人儿。

        时光快过吧,快长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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