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八张五块钱纸币
“那你抓紧抽时间去办手续吧，很快就要正式开始上课，错过时间就不好了。”
虞测第一反应是不想让虞测因为自己这个陌生人而耽误了学业，下一刻才想起来回答裴渡的问题，“我在丹城二十二中读高二。”
裴渡松了口气，还好，如果有书读的话，至少虞测的处境会比他想象到更好一些。
“不用着急，你午睡的时候我就去办手续。”
读什么学校对于裴渡来说区别不大，丹城的整体教育资源和帝都毫无可比性，他来丹城也不是读书的，纯属是他技不如人，被他爹在外头养的私生子给恶心了。
“好，那你现在要休息吗？”
不知道裴渡昨晚睡了多久，虽然面色不显疲惫，但是眼底明显是一片青色，虞测看到心里一怔。
眼前人的关心让裴渡一愣。
在巷子里捡到虞测，把对方送到医院，纯属一时兴起。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并不会让裴渡感到人间烟火气，来到丹城第一天，他就甩了他爹派来的那些名为照顾，实为监视的人，抄了小路。
其实他没有裴渡想得那么纯善，虞测被踹第一脚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小巷外。被亲爹丢到特训营狠狠练了两年的他，完全可以上前阻止那些外强中干的大汉，但是他没有。
他在巷子口等着这场毫无悬念的战斗结束，然后沿着不预定的路线继续闲逛，然而他的计划被打乱了，准确地说，是被虞测的凶狠美丽给打乱了。
那是一双他在动物世界里才看过的眼睛里，散发着濒死时惊人的野性。
裴渡突然来了兴致，在巷子口饶有趣味地看着剃了寸板的少年潜伏在黑暗里，即使完全处于劣势也要露出自己锋利的爪牙，给出致命一击，看着他吐出靡艳的血水，看着那群草包咆哮跳脚骂骂咧咧地离开，看着那个瘦小的人倒在血泊里。
裴渡方才施施然地上前，鬼使神差地，他掏出口袋里的手帕给倒地不起的人擦了擦脸。
不得不说，裴渡有些后悔了，他应该早些出场的。
和隐匿在阴影里时，裴渡想象的狠厉不同，那是一张极度雌雄莫辨的艳丽面孔，即使在昏迷中也紧咬着牙关，不发出一声痛吟。
裴渡来了兴趣，把人送到了医院。书包夹层里的身份证上写着他的名字——虞测。
麻药被推进去，紧急处理伤口后的虞测被推出急救室。
即使在睡梦中，虞测依旧不安地保持着蜷缩的姿态，面色却在柔软的被窝里稍稍放松，紧抿的唇变得平和，整张脸也淡泊下来，竟显出幼态的脆弱。
裴渡情不自禁碰了碰那张脸，确实很软。
躺着的人在第三瓶水挂完之后醒来了，他们两个陌生人碰了面。
虞测的性格好像与他艳丽的脸，冷硬的寸板，眉角截断的伤口都不一样，他礼貌温和地将他人的关怀拒之门外，内里却又显出裴渡一言就能发觉的柔软，偏偏自觉演技很好。
各种矛盾的东西集中在虞测一个人身上，裴渡平生第一次生发出了渴望的情绪，裴渡的每一面都踩在了他的心头。
“好。”裴渡温和地道了声好，有些无措于哪里才是合法合规的休息场所，“我睡在哪里呢？其他的病床……或许很快就会有病人。”
其实剩下的两张病床都是选择，如果裴渡想，他可以去住丹城最好的总统套房，无论怎么说，都不必纠结这个问题。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和我一起躺一会儿。”
虞测沉默良久，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他能看出裴渡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3500块钱对他来说不值一提，让他和自己待在一张床上实在是委屈了对方。
可毕竟医院不是他自己的家，床位随时都会被征用，他也没法借花献佛地说让裴渡去其他床上睡。
此时此刻，只有身下这张勉强是属于他的。
“当然不嫌弃。”
裴渡看出了虞测的窘迫，声音轻轻的，语气却很坚定。
裴渡上了床，中规中矩地躺着，床并不大缺一点都不拥挤，以至于他，找个由头抱一下身旁的人都没有机会。
虞测太瘦了，那么小的一团，只占了很少的位置。
在医院里住了三天，虞测坚持要出院，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完全不妨碍日常生活，实在不能再忍受继续躺在医院里，任由钱票子流水一般花出去。
“那行，出院吧。”
明明是自己的事情，虞测好像被裴渡拿捏住了一样，开口时一副抱歉的表情，好在裴渡很爽快地赞同了。
“现在医院这么实惠啊！”出了医院虞测实在忍不住和裴渡感慨道，即使这会进一步暴露他没见识的事实，“第一天就三千五百块了，怎么最后收了一千多？”
虞测在床上躺了三天，骨头都躺酥软了。
他长到17岁都没有这样舒坦过，每天还能看到五十多寸的大屏彩色电视，简直是天堂般的生活，却太不真实。
现在脚沾上了地，反倒是一下子活蹦乱跳起来，精气神都好了，虞测暗暗嘲笑自己果真是条劳碌命。
“一直都是这样的，你不是听小护士说了，国家政策好了，还经常有人捐款，几重报销下来自然就便宜了。”
裴渡拦了一辆出租车，继续对身边的人说，“以后看病还是能来这家医院，环境好还不太贵。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到三民巷子口就行。”
虞测抱着书包上了车，强装出自在的样子，其实他哪里都不舒服。
长这么大第一回坐出租车，平时他连公交车都舍不得坐，嫌贵。
只有在半价月只收一块钱的时候，他才会考虑坐公交车，只是一块钱依然很奢侈。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裴渡，下一次受伤他不会来医院。一千多块钱真的很多，够他快半年的生活费了，他不舍得，也不敢在自己身上用这么多钱。
说出三民巷子口的时候，他的眼神没敢和裴渡对视。他生活在污泥里，只要踏进那排嘈杂破败小房子里的那一间，裴渡就会知道自己并不配和他做朋友。
出租车速度真的很快，比走路快，比跑步快，比骑自行车快，比坐公交车快。
一眨眼就停下来了。
“到了”，出租车司机看了一眼表，“二十块。”
“好。”裴渡准备掏钱。
“我来吧。”被虞测制止了。
然后裴渡看着虞测打开了他的黑色旧书包，不知道在哪里翻出了个夹层，从里面拿出了八张五块的递给了司机。
“多了多了，只要二十。”
“叔叔，还要麻烦您送这个同学走。”
虞测又转过脸，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着，和裴渡说话。
“不知道够不够，要是不够，还要麻烦你自己贴一点了。”
“够了，你走吧，我看着你回去。”
于是裴渡就在车里，透过车窗，看着虞测走进了那条小巷子里面的某一家。
“您去哪儿？”
“滨江大厦。”
“哎哟，那里市中心，离这里远嘞！这钱还差三十呢？”
裴渡拿出钱包，递给了司机一百块，不用找了。
“哎呀，谢谢您，谢谢您。”司机连连道谢。
风从车窗外吹进来，凉凉的，裴渡想起他不经意瞥见的虞测装钱的小布袋。
那里头钱不多，大多是一块钱的纸币，五块钱是最大的面额。
而裴渡自己的钱包里，最小的面额是一百块的纸币。
他可以甩给司机一百块换来道谢，却没办法把一千块钱递到虞测手里，因为那样会摧毁对方最珍贵的自尊心。
那是虞测强撑着笑，即使一身伤痕也能坚持走下去的唯一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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