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盖世恶赌
小鱼儿也不再过多废话，松开了江玉颜的手腕，干脆利落回了一个耳光。他使的力气实在不轻，但他自然也是打不着的。
轩辕三光没见过小鱼儿出手，江玉颜却见过。他这一掌打得比先前不知慢了多少倍，而江玉颜当然也料得到他要出手，所以早在准备着闪避。她只觉一阵风滑过了脸颊，面上则并无痛楚。
她却还是跳了起来，面上惊愕怒容逼真如生，娇叱道：“你当真要打我——”
小鱼儿道：“你舍得打我，就不许我出手打你了么？”
江玉颜咬牙道：“打女人的男人有什么出息！你若有种，就不闪不避地站在这里，叫我打上一巴掌。”
小鱼儿哈哈笑道：“我出息大得很，不劳大小姐关心。也不知是哪只小狐狸屡次卑鄙无耻暗算我不成，现在却又要反咬一口？”
江玉颜嫣然一笑，语声却寒彻肌骨，道：“我也不知道呀。这就要问问鱼兄了，做多了缺德事，就莫要怨他人找上门。”
小鱼儿叹道：“难怪古人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江玉颜，你若有种，就敢作敢当。”
江玉颜傲然道：“我是女子，也是小人，何必有种？”
小鱼儿笑嘻嘻道：“说你卑鄙无耻，你倒也不知谦虚。怎地尾巴都翘起来了？”
江玉颜气得苍白的面容红晕起来，冷笑道：“彼此彼此——”
忽听一声大叫，道：“格老子，你们莫要再吵了！”
少年少女这才同时停下嘴，忿忿望向了独眼大汉。他二人方才明嘲暗讽，针锋相对，一言一语间密不透风，丝毫不给旁人插嘴的机会。轩辕三光听得头都晕了，他本想效仿白开心瞧着一双小鸳鸯互抽巴掌，哪知道那两位竟真的像是甜甜蜜蜜的宿世仇人。尤其是那纤弱惨白的少女，瞪着身边少年的眼神简直像是漆黑的火焰，要将他烧出个洞来。
小鱼儿也不客气，道：“轩辕三光，你认输了么？”
轩辕三光道：“别想蒙老子，你们没有互打巴掌……”
江玉颜抢着道：“轩辕先生，你方才也瞧见了，我恨不得打死他，他也舍得对我动手。至于这巴掌是否打得到我们脸上，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是么？”
轩辕三光呆了呆，小鱼儿却又开始大声抱怨道：“若不是我抬手够快，你方才那巴掌非把我的脸打烂不可，江玉颜，你好毒的心肠！”
轩辕三光又被他吵得头痛起来。他此刻竟唯恐那少女再接话、他们再喋喋不休地大吵下去，长叹一声，道：“他妈的，这次就算老子输了！”
小鱼儿挑眉道：“你信我们不是情人了？”
轩辕三光道：“老子信你们二人是仇人。”
他目光一转，定在两人腕上叮叮作响的锁链上，忍不住问道：“但你们既是仇人，又为何要如此亲热？”
江玉颜叹了口气。小鱼儿笑嘻嘻道：“也许老天都想让我们当一对情人。”
轩辕三光摆手道：“也罢也罢，到了那日，千万莫要来和我说……你们结仇时能吵死人，若是谈情说爱起来，只怕要腻死人。”
小鱼儿大笑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们若是谈情说爱，也还是一样会吵的。”
轩辕三光却大笑起来：“好小子，那你就好好看住你身旁这丫头吧……我看她一脸薄情相，显然也不是好相与的。”
江玉颜吞下一声冷哼，勉强挤出个笑来。白生生的脸蛋笑得像艳艳桃花开，小鱼儿一伸手将这朵毒得隐秘的夹竹桃按到怀里，笑道：“那我就好相与了么？”
轩辕三光摇头笑叹，忽然想起什么，道：“喂，你们的赌注到底想好了没有？”
“没有。”小鱼儿忽视江玉颜欲言又止的神情，竟耐心地细数起来：“若要你手边那只烤鸡，未免太不值得；若要你这颗大脑袋，我提在手里又嫌太重……”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人缓缓道：“这脑袋我要。”
轩辕三光的笑容倏地消失。
他背对着门，缓缓道：“是谁敢要轩辕三光的头颅？只要真的是英雄好汉，轩辕三光又何惜将这大好头颅相送？”
那人缓缓道：“轩辕三光果然豪气如云，果然痛快！”
一个乌簪高髻、白袜蓝袍的清癯道人，缓步走了进来，他右手紧握着悬在左腰的剑柄，剑已出鞘四寸，凌厉的剑气逼人眉睫。
庙中前一刻的氛围烟消云散，有一股紧张的气息渐渐酝酿起来。小鱼儿拽着江玉颜退了一步，瞪大眼睛，兴致勃勃地瞧。
轩辕三光厉喝道：“来的可是峨眉掌门？”
神锡道长沉声道：“阁下怎知是贫道？”
轩辕三光纵声大笑道：“若非一门一派的宗主掌门，谁能有如此堂堂的剑气？”
神锡道长缓缓道：“轩辕三光，果然了得！”
轩辕三光突然顿住笑声，道：“道长未入门，剑已出鞘，难道不怕失了身份？”
神锡道长神色不变，冷冷道：“面对名震天下的轩辕三光，贫道自然要分外小心。”
轩辕三光喝道：“如此说来，道长是一心想要某家的脑袋了？”
神锡道长沉声道：“此乃峨眉圣地，杀人者死！”
轩辕三光狂笑道：“好一个杀人者死！道长莫非要某家为地上这几块废料偿命不成？”
神锡道长道：“贫道并非为人报仇，只是护山之责，责无旁贷。”
轩辕三光厉声道：“很好，只是某家的头颅虽在，道长却未必能随意取去！”
神锡道长道：“轩辕先生一生好赌，此番不如和贫道赌上一赌。”
小鱼儿瞧着神锡道长那洗得发白的蓝袍，瞧着那瘦削的身子，瞧着他那紧握着剑柄的枯瘦的手指……
就这样一个人，竟使得轩辕三光连身子都不敢转过来，这又是何等的气概，这又是何等的威风！
小鱼儿暗叹忖道：“我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我就算比你聪明百倍，但我能令别人如此怕我么？看来，一个人还是应该好好练成武功，否则他一辈子也休想如此威风，一辈子也休想如此神气！”
江玉颜瞧着神锡道长的凛然风致，虽也有些震动，但到底是不以为然，暗暗道：“这道长未免太拗了些。既然武功胜了一筹，何不直接拿下这赌鬼？如此安分守己、遵从道义，若是惜败于他手下，也悔之无及。”
轩辕三光霍然一惊，大笑道：“好，但不知你要如何赌法？”
神锡道长道：“你我俱是武林中人，自是赌武功之高下。”
轩辕三光道：“动手拼命，也算是赌么？”
神锡道长道：“以身体为赌具，以性命做赌注，世间之豪赌，还有什么能与此相比，这怎能不算是赌？”
轩辕三光厉声道：“好，你以什么来换某家的头颅？”
神锡道长道：“自然是贫道的头颅。”
轩辕三光道：“不行，如此赌法，太便宜了你！”
神锡道长冷冷道：“贫道自六岁出家，至今位居当代‘七大剑派’之一‘峨眉’之掌门，门下三代弟子，两千七百三十二人，掌门铜符到处，不但本门子弟伏首听命，便是其他的门派，也得给贫道这个面子。”他声色俱厉，叱道：“这样的头颅，还抵不过你的？”
轩辕三光道：“你头颅虽好，只可惜某家要来无用，而你取了某家的头颅，不但维护了你峨眉圣地的威风，又增长了你自家的声望。”他纵声大笑道：“这样算来，某家岂非吃亏太大？”
神锡道长缓缓道：“那轩辕先生想要怎样？”
轩辕三光道：“除非你拿出一样能抵得过某家头颅之物，否则某家绝不和你赌。”
神锡道长道：“普天之下，要有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抵得过轩辕三光的头颅？”
轩辕三光哈哈一笑，道：“你的掌门铜符，岂非恰好合了某家的要求？”
神锡道长动容道：“掌门铜符？”
轩辕三光道：“不错，你胜了我，尽管割下我的头颅，我若胜了你，却留下你的性命，只是你的峨眉掌位，要让我来过过瘾。”
他语声一顿，又道：“某家站在原地，绝不还手，让你砍上三剑。你三剑若是伤了某家，某家自然就算输了，某家双脚若是离了地，移动了位置，也算输了。”
他此言一出，其余三人俱都变了容色。江玉颜秀眉轻颦，嘴角微有嘲讽之意，小鱼儿也难免露出些讶然之色。他眼珠子打转，显然正在参详这狂妄赌法的胜算。
神锡道长断然道：“好，贫道赌了！”
“锵啷”一声，他腰间长剑已经出鞘。那森森的剑气，映得他须眉皆碧，远处木叶都仿佛有了杀机。
神锡道长沉声道：“阁下若是准备好了，不妨告知贫道一声。”
轩辕三光背对着他，山岳般峙立不动，断喝道：“莫要磨蹭，来吧！”
神锡道长面色一敛，均匀地呼吸三声，剑锋平平移动，突然间，剑光化为碧绿，一剑刺了出去！
这一剑正是刺向轩辕三光两腰之间脊椎上的“命门穴”，也正是全身中枢所在。他无论如何闪避，身子都必定为之倾斜。这一剑并非要伤人，只不过要他身子失去均势。那么，神锡道长第二剑便可尽占先机。
小鱼儿暗叹忖道：“名家的出手，气派果然不小，若是第一剑想伤人，岂非显得太小家子气！”
只见轩辕三光熊腰一拧，霍然转过半个身子，腹部猛力收缩，这一剑便堪堪贴着他肚子刺了过来。神锡道长手腕一扭，剑势已变“刺”为“削”，平平削向轩辕三光的胸腹。
轩辕三光的腰竟似突然断了，他下半身好像钉在了地上，上半身却突然倒下，神锡道长的第二剑便又贴着他的面目削过。
小鱼儿几乎忍不住要拍起手来，谁能想到长得像巨无霸一般的轩辕三光，竟有如此惊人的软功！
神锡道长微微一笑，剑锋又一转，突然回旋削去，竟闪电般削向轩辕三光左膝。他竟早已将剑式计算好了，轩辕三光这一拧、一折，竟全都在他计算之中。
小鱼儿暗道：“恶赌鬼呀恶赌鬼，看来你此番脑袋是输定了。”他既觉得好笑，又有些叹惋之心。
哪知轩辕三光身子一转，脸突然朝下，竟张开大嘴，一口咬在神锡道长握剑的手腕上。
神锡道长手腕被咬，痛彻心骨，长剑再也把握不住，“当”地落在地上。
轩辕三光大笑而起，道：“你输了！”
神锡道长面如死灰，吃吃道：“这……这算是什么招式？普天之下，无论哪一门，哪一派的武功中，只怕也都没有这样的招式。”
轩辕三光道：“招式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活的人为什么定要用死招式？”
神锡道长道：“但你说过绝不还手！”
轩辕三光大笑道：“不错，我说过不还手，但却未说过不还嘴呀！”
他这赌法和方才小鱼儿、江玉颜赢他的手法颇为相似，俱是捉住了语锋之中的错漏之处。虽显得无赖，但又令人辩无可辩，心服口服。
神锡道长默然半晌，惨然一笑，道：“是，贫道是输了……”
轩辕三光摊开大手，笑道：“铜符拿来。”
神锡道长双目微阖，再一张开，竟皆是空茫惨淡之色。纵是如此，他也不愿赖账，自腰间解下了亮闪闪的铜符。
铜符甫一落入轩辕三光的巨掌，小鱼儿便出声道：“铜符拿来。”
他和轩辕三光说了一模一样的话，神色却是气定神闲，理直气壮。
轩辕三光怪笑道：“你这小鬼不服？”
小鱼儿也不甘示弱道：“你这老鬼不服么？”
轩辕三光念头一转，恍然明白过来，笑道：“你要的赌注，就是这铜符？”
江玉颜眼睛也亮了起来。她已开始畅想得到峨眉掌门铜符后的场面，忍不住抢着替小鱼儿点了头。
小鱼儿瞧了她一眼，道：“峨眉掌门虽是男的，但也是不准娶亲的。”
江玉颜不明所以，只听他接着笑道：“所以就算我拿了铜符，你也千万莫要做掌门夫人的梦了。”
江玉颜面靥又涨红了，自然是气红的。她不假思索地掐了他一把，反被小鱼儿轻而易举地攥住了细瘦的腕子。而他另一只手，已经稳稳接住了铜符。
轩辕三光向神锡道长招手笑道：“来来来，还不快来见过你家的新任掌门。”他瞧了瞧翠衫少女气得微红的面颊，忍不住笑道，“还有你家新任掌门的……仇敌。”
神锡道长神情惨黯，强笑道：“峨眉派日渐老大，正是要阁下这样的少年英雄出来整顿整顿。”
小鱼儿笑道：“你真要我做峨眉掌门？”
神锡道长雪髯在风中不住飘动，缓缓道：“铜符能在阁下手中，已是峨眉之幸，贫道……”
话未说完，突然一件东西落在手里，却正是那掌门铜符。小鱼儿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笑嘻嘻地瞧着他，道：“这玩意儿还是你拿回去吧。”
神锡道长霍然一惊，却听他悠悠接道：“做了峨眉掌门，又要吃素，又要念经，不准徇私情，不准娶老婆……我可受不了，求求你，莫要害我。”
神锡道长转惊为喜，讷讷道：“但……但阁下如此大恩，却教贫道……如何……”
小鱼儿大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我前程远大，又岂会将这区区铜牌瞧在眼里？”
神锡道长紧握着那铜符，目注小鱼儿，突然深深一揖，躬身合十道：“既然如此，贫道就此别过。”
他转过身子，竟头也不回地去了。
轩辕三光笑骂道：“这牛鼻子好没良心，居然连谢都不谢你一声。”
小鱼儿道：“大恩不言谢，这话你都不知道？”
江玉颜却道：“峨眉掌门定是有恩必报之人。此番他欠你这般恩情，来日你若要他驱遣整个峨眉派为你办事，他恐怕也会答应。”
她莞尔一笑，意味深长道：“鱼兄好打算，小妹自愧弗如。”
她话里话外竟是直指小鱼儿精打细算、以轩辕三光一人之人情，换了峨眉派上下数千人的调配之权。
小鱼儿一巴掌打上她额头，正色道：“你胡说什么？掌门铜符本来就是他的，物归原主，正常不过；轩辕三光嗜赌如命，咱们三个陪他好好过了把赌瘾，岂非一箭双雕？”
江玉颜冷笑道：“鱼兄好恩德，看来只有你我两手空空。”
小鱼儿笑眯眯道：“我两手空空？瞧见你如此吃瘪的模样，我就得了趣。谁是笨蛋，还用我说么？”
江玉颜再也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白玉似的小脸变得发青。她猛地一扯腕子，就要奔出小庙。
只是她纤巧的身子如何拧得过少年强健的力气。小鱼儿一手不慌不忙地吊住了她，尚有余力对轩辕三光点头笑道：“再会再会，我们先走一步……”
他话音散在风中，人影却化作一阵风，跟着江玉颜跑了出去。他大步流星，追上了身边少女的步伐，便不动声色地缓下脚步。少年凌乱的黑发在颊边飞扬，他右手拽着锁链，黑锈的铁链另一端则吊着少女那只雪白的手腕。这时夕阳正艳，满山风景如画，少年少女的身影消失在燃烧的晚霞之中，就如同落入了天地间酡红的醉梦里。
为这十丈燃不尽的红尘，添了两把年轻的薪柴。
他们锦年正好。
此刻正待灼烧。
轩辕三光叹了口气，喃喃道：“格老子，我竟第一次被骗了……这两个小鬼怎敢说他们不是一对小情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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