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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流浪江湖


漂泊的人们,终年都在漂泊。

        从长江这头到那头,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小鱼儿也不知道究竟到过些什么地方。望着奔腾不息的江水,他时常会想起前人叹诵华夏江河的诗句。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海家班从城镇去到了荒野,又从荒野回到了城镇。小鱼儿每天翻翻筋斗,看看杂耍,过着新奇又平凡的日子。

        那日他亲手送走江玉颜后,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不知不觉就走回了江岸旁。海家班的船还没走,人们忙着洗漱烧水,煮鱼汤当早饭,还有人坐在船舷边洗脚,抽着旱烟大笑大说,笑声随着烟雾飘了很远。

        小鱼儿只瞧了一眼,就大步走了过去。

        这正是他如今想要过的日子。只有今天,没有明天,不必担心人头落地,只需考虑明晚是吃红烧肉还是锅盔。

        于是他就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他每天吃饭、睡觉、翻筋斗,闲暇时去海家班后厨帮帮忙打下手,或是去帮他们修修器材,很快就和戏班的人们混熟了,还和他们成了不错的朋友。在戏班的人们眼中,这个神秘却善良的少年,唯有一点有些奇怪——在某些时候,他总会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发愣。

        谁也不知道他发愣的时候,正是在寻思着武功中最最奥秘的窍要。那本牺牲了无数人命才换得的武功秘籍,小鱼儿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等到晚上别人都睡着了时,他就偷偷在江岸无人处去练。练得大汗淋漓时,他席地而坐,远望着江上映着灯火的粼粼渌波,夜空上繁杂错落的星宿,一颗躁动的心也安静下来。

        他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少年,是一只必将啸傲苍穹的幼鹰。只不过此时此刻,他要戢鳞潜翼,先藏进洁白的云朵里。

        在这里,他终于不再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小鱼儿。他只是个戏班子普通不过的帮工,“小余”。

        这一天,船又靠岸了。

        小鱼儿正坐在船舷洗脚,背后突然伸过一只白白小小的手,递给他一个橘子。

        他回过头,瞧见了海红珠乌黑柔软的发辫。她在他旁边坐下,也脱了鞋子,在江水中洗脚。

        那是双白白小小的脚,脚踢起了水花,溅了小鱼儿一身。小鱼儿不躲不闪,也踢起了一朵水花,溅湿了海红珠的裤脚。海红珠娇呼一声,连忙抬起腿,转头看时,小鱼儿已在若无其事地剥橘子。

        海红珠歪头瞧着他,扑哧一笑,道:“你在想什么?”

        小鱼儿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懒懒道:“我在想……有个小丫头平白给我橘子吃,是不是又要让我帮她抓鱼。”

        海红珠和他年纪相近,又是最初领他回戏班的人,二人已相熟得很。他不愿与女人接触,却不是不知好歹之辈,对这帮他大忙的小姑娘态度总算不错。有时海红珠要他帮她做些事,他就帮她一把,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就像被迫添了个爱闹爱笑的小妹妹。

        海红珠果然咯咯地笑了。她的笑声清脆如孩童,就像她本人一样,是一个红衣黑辫的漂亮布娃娃。那银铃般的笑声方止,她便接着道:“你总喜欢这样一个人坐着,什么都不干,就像在发呆……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小鱼儿心里一动,道:“哦?”

        海红珠柔声道:“你在想她,是不是?”

        小鱼儿怔了一怔,忽地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他原以为海红珠是半夜瞧见了他偷偷起身练武,想不到她却说了意料之外的一句话,他不想听见的一句话。

        这也并不能怪她。在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总是充满了浪漫而空虚的幻想。她们见到俊俏的乡野少年和美丽的大家小姐,就要幻想情人出逃的故事,见到皎皎的明月,就会幻想自己未来的情人也在看着同一弯月亮。

        小鱼儿努力作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道:“谁?有谁值得让我想的……”

        海红珠轻轻道:“你未婚的妻子。”

        小鱼儿的心又猛跳起来。他无可奈何地发觉,只要碰到关于那该死的江玉颜的事,天下第一聪明人的心总是不听他自己的指挥。

        海红珠道:“你这么想她,当日为什么要送她走呢?”

        小鱼儿撇着嘴道:“我才不想她,老实告诉你,我早就忘了她了。”

        他口中说着,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海红珠无意间提起了江玉颜,就打开了他心里隐闭许久的闸门。他想起她狡黠但美丽的眼睛,隐忍地紧抿的嘴角,胆怯时的泪光……

        他当然也忆起了那一夜,难窥明月的那一夜。少女一弯皎月般的玉肩,春水流漾的眼睛,唇瓣里含着恶毒的诅咒,也含着婉转的低吟。

        他的心跳得更急。小鱼儿强迫着自己移开注意,用剩下的几瓣橘子塞住了嘴。海红珠却像是认为他伤心极了,安慰着道:“你若伤心,就好好哭一哭吧,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小鱼儿差点被橘子的汁水呛住。他咳嗽两声,就忙不迭地套上鞋子站起了身。海红珠也随着他站了起来,担忧道:“要不要我再给你拿两个橘子,你……你再吃一点?”

        小鱼儿简直想笑,又笑不出,转头就要走。但这时他突然瞧见了一群人,他立刻怔住,就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整个人都不能动了。

        江岸上,正有一群人,踏着青青的草地,谈笑着走了过来。他们穿着鲜艳的轻柔的春衣,他们面上的笑容是那么开朗而欢愉,春风轻抚着他们的春衣,阳光是那么温暖,而他们正年少。

        生命是可爱的,有什么事能令他们忧虑?

        这欢乐的一群,正有着小鱼儿最不愿见到的人,那正是花无缺、铁心兰、慕容九和江玉颜。

        江玉颜居然和他们在一起。

        此刻,一群衣着鲜明的人正围着花无缺,赔着笑,献着殷勤。

        但他的笑,却多半是为他身旁那个清丽的少女而发的。江玉颜也在笑着,那双狡猾美丽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花无缺。

        小鱼儿的心,火一般燃烧起来。

        他平生第一次真正感觉到嫉妒的痛苦,他如今才知道这痛苦竟是如此强烈,竟似要将他的心都揉碎。

        海红珠奇怪地瞧着他,再瞧瞧这群人。她似已感觉到小鱼儿的悲哀与痛苦,幽幽叹道:“我知道你的身世一定有很多秘密,是么?”

        小鱼儿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现在,他又瞧见了一身淡绿衣衫的白凌霄。白凌霄走在江玉颜另一侧,仿佛也有些气郁之色。但他却不敢挤进花无缺和江玉颜之间。也许是因为他要讨好花无缺,也许是因为他虽喜欢江玉颜,但很有自知之明。

        海红珠咬着嘴唇,低声道:“你认得他们……我知道,你原来是属于他们那一群人的,绝不会属于我们……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卑贱而可怜的人。”

        小鱼儿渐渐往后退,退入了船舱檐下的阴影。

        他发现江玉颜似乎瞥了他一眼。

        但这只不过是她不经心的一眼而已。有散发着光芒的白衣公子在侧,那趋利避害、见色忘义的小姑娘,又怎会注意到潜在阴影里的刀疤少年?

        但小鱼儿却不能不注意她。她面靥仍苍白得可怕,清秀的眉眼却已长成了些,就像是朵黑水潭里的雪芙蓉,透着幽冷的薄香,引得蚊虫昏头昏脑地撞进她的金蕊里。

        海红珠轻轻道:“就是她……对么?她既是你未婚的妻子,你为什么不去见她?”

        小鱼儿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海红珠仍在幽幽地望着远方,道:“她看起来那么美丽,那么高贵……和你这样般配。”

        她“般配”二字出口,就像个无心为之的讥讽。小鱼儿心中一阵刺痛,咬紧了牙,道:“可笑可笑,这回你大错特错了……她只是个到处害人的撒谎精,被砍一百次头也不嫌多的。”

        海红珠目中似有莹泪滚动,凄然道:“但你……但你……你还是爱她。”

        小鱼儿冷笑道:“谁说我爱她!哼,我不认识她才好,我……”

        他语声猛然间顿住,眼中竟现出一丝茫然惊愕之色。少年仿佛被霹雳击中,一时间再也动弹不得。

        海红珠只是凝注着他,目中莹莹水光,似要滴出泪来。

        也许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说对了。

        也许是因为她也知道,她永生永世,也触碰不到她那心有所属的心上人了。

        早春的江南。

        绿茸茸的草芽已涨遍了田野。微暖的风拂过了青绿的江岸,吹散了江岸上金黄色的阳光。

        阳光照在激流难定的江水之上。整条大江被照成了一条黄金的丝缎,缠绕着翠玉似的远山。水中映着碧影,山间闪着清光,乃是天上人间的绝景。恐怕要以翡翠为墨,水晶调和,才能雕琢出这样的水墨图画。

        春阳照着江流,照着野草,也在照着春天的人们。

        江玉颜走在这温柔的春天里,心里却不如春色般温柔。自从花无缺和铁心兰在江府住下,她就没有一天安生。今日要陪铁姑娘赏花游湖,明日要陪花公子策马寒郊,她心中不耐烦得很,面上还得赔出笑来。

        江别鹤要她接近花无缺,她只得照做。花无缺年纪虽比江玉颜大,但心性颇为恪纯,她轻而易举地摸清了他的偏好和性子,又小用手段,就和他成为了朋友。

        成为朋友之后,她更不能太露痕迹。捕捉一只猎物时,她总不能按着他的头去吃诱饵。唯有等他自己走过去,她才好慢慢收网。

        无论如何,这位循规蹈矩的翩翩君子总是对不上江玉颜的胃口。在她看来,君子实在是世上最无聊的东西,就像白水似的没滋没味,所幸花无缺还有一张俊脸,不至于让她太过厌烦。

        和花无缺相处时,她难免有些怀念,怀念和小鱼儿戴着情锁逛街的日子。他们不曾漫步在春日的江岸上,却曾行走在熙攘的人群间;他们不曾一起下棋、品茗、看大雁掠过群山的墨痕,却曾一起逃生、酣眠、看乌篷船荡开万顷清波。

        她当然也悄悄怀念过那些迷乱狂醉的夜晚。两颗年少而锋利的灵魂,就像两把初开刃的寒刀,午夜时分才情愿变作彼此骨血里柔软的刀鞘。次日旭日升起,他们就又成了两把锋锐的刀,除了刺裂彼此,别无选择。

        江玉颜从没见过江小鱼这样惹她讨厌的人,也从没见过江小鱼这样善良、残酷、肆意妄为的少年。他带领她见识了太多绮丽而危险的事物,而到了现在……

        也许就是他们各归各位的时候了。

        江玉颜不禁暗中一叹,万般庆幸中涌入了些遗憾之意。她忽觉手腕被人拉了一下,不禁侧目,正好望进一双闪烁着的眼睛。

        白凌霄悄声道:“是不是无聊得很?”

        江玉颜叹了口气,也悄悄回道:“无聊,无聊得要死了。”

        白凌霄撇了撇嘴,懒洋洋道:“这种光景,还不如去逛逛夜市,看看杂耍。、今晚怎么样?”

        江玉颜心中倒真动了动。江南风景固然优美,她也绝非粗莽之人。但赏过十来年的风景,只怕就不如热腾腾的夜市和闹嚷嚷的杂耍了。

        她轻哼道:“你想得美。就算去夜市,咱们也是陪玩的那个。”

        江玉颜和这些富家子女只是酒肉之交,但好歹也一起混了些日子,彼此还算了解。譬如白凌霄瞧得出她的百无聊赖,又譬如她瞧得出白凌霄似有些吃醋。

        但他吃醋了又怎样?她江大小姐生在世上,除了父亲江别鹤之外,还在乎过哪个男人么?

        江玉颜满意地冷笑,故意不去想某个名字。她确实在乎江小鱼,在乎得想让他死。他如果死了,她那些狼狈不堪的惊惶、一败涂地的闪躲,乃至难以启齿的情动,世上就再不会有人知道。

        花无缺似也察觉了她的心不在焉,关切地望了过来,道:“江姑娘,怎么了?”

        江玉颜忙道:“没事,我和白公子正在讨论,要不要请花公子和铁姑娘一起逛逛夜市。”

        花无缺奇道:“夜市?”他神情间竟像是从未听说过这个词。

        江玉颜抿嘴一笑,娇声道:“到了新的地方,只有逛过了那里的市场,才能说见过了那里的风土人情。”

        她瞥了铁心兰一眼,只见她面上俱是欢悦和好奇的光彩,那夜向众人哭诉父亲失踪的哀伤之意早就一扫而空。她暗暗冷笑,面上却仍端正得很,道:“只不过不知二位是否有兴趣……夜市也许太喧嚷了些,那里的杂耍班子,耍弄的也是雕虫小技而已。”

        铁心兰眼睛更亮了,笑道:“我小时候也去看过杂耍,如今倒真是怀念。”

        于是花无缺更不能推辞了。他对女孩子,向来是百依百顺的。

        江玉颜眼波流动,望了望走在最边上的少女,道:“那这位姑娘……”

        她目光所及,正是一袭紫衫的慕容九。她苍白秀美的面靥上,一双漆黑幽深的大眼睛尽是忧郁,就像两颗薄雾里的寒星。时而闪烁的眸光中,隐约可窥见一丝寂寞和迷茫,仿佛是夜幕里擦亮的星痕。她生得纤纤弱质,现下又瘦了许多,好像一朵冬夜里的雪绒花,连呼吸都带着寒气。

        江玉颜自然久闻慕容九秀的名声,却不曾当面见过慕容九,因此才认不出她来。花无缺初出移花宫,连慕容九姑娘的名字都没听过,只当她是某个迷途荒山的良家女子,又横遭小鱼儿装鬼惊吓,就把这吓得迷了神智的少女带在了身边。

        铁心兰是唯一知道她身份的人,但她偏又有些私心,不愿说出口。一来,慕容九是小鱼儿吓疯的,如果她被送回慕容家,慕容家难免要找小鱼儿的麻烦;二来,铁心兰和慕容九、小仙女也颇有龃龉,慕容九若恢复了神智,吃亏的也只有铁心兰。如此一来,慕容九就在江家莫名其妙地住下了。

        花无缺也向慕容九望了过去,含笑道:“姑娘,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夜市逛逛么?”

        慕容九目中一片茫然之色,似懂非懂地瞧着他。花无缺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慕容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竟索性蹲下身去摘一朵小小的野花。

        花无缺对江玉颜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叹道:“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找了那么多郎中看病,也没有好转。”

        江玉颜适时地露出了如水哀愁之色,就像真的担心慕容九似的。她欲要应话,目光一转,却蓦然怔住。

        不远处黄灿灿的江面上,泊着一艘陈褐色的木船。船上船下都有人在忙着,忙着晾衣,忙着打水,但稍加一瞧他们挂出来的东西,就知道这必定是个杂耍班。临江的城边常有戏班子顺水而走,漂泊无定,他们必是其中之一。

        船舷的栏杆旁正立着两条人影。一个较为娇小的影子是个樱红衣裳的小姑娘,而另一个——

        花无缺见江玉颜似乎愣住了,忍不住道:“江姑娘?怎么了?”

        江玉颜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对他嫣然一笑。那笑容就像一朵长在阴湿处的苍白花朵,张开了绯红冶艳的浓蕊,花无缺也不禁为之一怔。

        她微笑着道:“心兰既然想要看杂耍,我也不愿扫兴。我方才突然想起这附近有不少杂耍班子,不如等我去说说,现在就为我们专门演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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