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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夜深人静


铜面人提起小鱼儿,纵身掠上了树梢。

        小鱼儿好歹是个身材挺拔的少年,至少也有百十来斤,那铜面人单手提着他,竟然毫不费力。

        他耳畔俱是杂乱的风声,脖颈、肩膀处也被铜面人抓得隐隐发痛,忍不住大声道:“喂,你究竟是谁,找我做什么?”

        铜面人冷冷道:“你若想活命,就把嘴闭上。”

        他白衣凌风,兔起鹘落,半晌过后,就带着小鱼儿来到了荒郊的一间客栈里。铜面人径自掠向最边角的一间房,穿窗而入。

        他袍袖一甩,小鱼儿就重重摔在地上。他就势敏捷地打了个滚,站直了身子,眼前却是空无一人。转身去看,身后也无半个人影。

        小鱼儿又惊又奇,骤听身后有人冷冷道:“你瞧不见我的!”

        铜面人竟又到了他身后。他急急连转五六个身,铜面人始终在他身后,就好像贴在他身上的影子似的。

        纵然小鱼儿行走江湖,见多识广,也没见过武功这样高超的人。他知道自己非但不能抵敌,连逃都逃不了。

        他眼珠子一转,索性站住不动,笑嘻嘻道:“你不让我瞧见你,总该告诉我如何称呼你。”

        铜面人冷哼一声,道:“你不妨叫我铜先生。”

        小鱼儿眨着眼道:“嗯,铜先生,这名字倒符合你的打扮……你既不杀我,那究竟为什么找上我呢?”

        铜先生道:“你怎知我不杀你?”

        小鱼儿道:“一个马上要死的人,就算瞧见你的真面目也没关系,所以你若要立即杀我,就不会蒙着面具了,是么?”

        铜先生冷冷道:“不错,我不会杀你。”

        小鱼儿道:“永远不会?”

        铜先生道:“嗯!”

        小鱼儿松了口气,笑道:“你方才提着我,我嗅见你身上一股凉凉的香气,还以为你是个女人……幸好你不是女人,否则你就算说不杀我,我也不信。”

        铜先生道:“你不相信女人?”

        小鱼儿道:“我没有遇到过足以让我信任的女人。”

        铜先生突然怒道:“你母亲难道不是女人?”

        小鱼儿道:“天下的女人,有谁能和我母亲相比?她又温柔又美丽……”

        他虽未见过母亲,但在每个孩子的心目中,自己的母亲,永远是天下最温柔、最美丽的女人。

        铜先生冷漠的目光中燃起了火焰。小鱼儿也未瞧见,犹在梦呓般道:“她自然是值得我信任的,若说……”

        话未说完,突觉脖子上一阵剧痛,整个人竟又被铜先生提了起来。以小鱼儿此时的武功,竟无抗拒之力。

        只见铜先生目中满是怒火,冰凉的手掌愈来愈紧,竟似乎要将小鱼儿的脖子生生拗断。

        铜先生厉声道:“你母亲是好是坏,是美是丑,你根本未见过,如此为她吹嘘,胡说八道,令人可恨!”

        小鱼儿目光一闪,失声道:“你……你怎知我未见过我母亲?”

        铜先生冷笑道:“我不知道谁知道?你母亲跛脚驼背,又麻又秃,乃是世上最丑最恶的女人。”

        小鱼儿大怒道:“放屁放屁,你才是胡说八道!”

        话未说完,他脸上竟挨了两个耳光。小鱼儿两边脸颊被打得通红,嘴角也沁出了血丝,仍是骂不绝口。

        他虽未见过母亲,但只要一想起她,心里就有种痛苦而温馨的滋味。铜先生若是辱骂了他,他自知不敌,便不会还嘴,但辱骂了他的母亲,他却不能忍受。

        铜先生连骂带打,小鱼儿脸颊上俱是红艳艳的指痕,唇边也流出丝丝鲜血,却仍在和他对骂。

        铜先生道:“你……你死也不肯承认你母亲是最丑最恶的女人?”

        小鱼儿满嘴流血,嘶声道:“你若是个女人,才是世上最丑最恶的那个!”

        铜先生站在那里,全身抖个不住。

        小鱼儿瞧着他,忍不住道:“我母亲究竟与你有什么仇恨,你要如此骂她?”

        铜先生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重新拎起了他,狠狠扔到床上。小鱼儿双颊本就红烫疼痛,嘴里也热辣辣地破了不少口子,口中满是血腥之气,此刻被他丢在床上,后脑又不慎撞上了床头,只觉得微微有些眩晕。他强忍着并不呼痛,忽见铜先生双袖白影一闪,他几处穴道转瞬就被封住。

        铜先生指尖透出一股寒冷的内力,重重点在他睡穴上。

        于是他只有沉沉睡去。

        屋外夜色深沉。这扇窗所对的夜空,没有一颗星。

        江玉颜匆匆忙忙地奔回了江府。凛冽的夜风刀子般割痛了她的脸,而她无暇顾及。

        寂夜阒然。偌大的府邸中,只有长廊上几盏孤灯透着暖黄的光晕。

        纤细的少女跌跌撞撞地跑进长廊,才停下来喘了口气。她似乎害怕自己跑慢了一步,身后涨潮般的夜色就会淹没她。

        在黑夜的掩盖之下,她只能依稀看清房屋的轮廓。花无缺在江家住下后,以移花宫的资产为他们翻修府邸,新漆的墙壁和廊柱,还在夜里散发着淡淡的芳香。

        一切也与以前不同了。十余年来,她和江别鹤两个人都住在这个曾经陈旧的院子里,一颗年轻而寒冷的心,也覆满了陈旧的灰尘。

        如今那灰尘被一阵清风吹走,风中挟着一只轻盈骄傲的飞鸟。她的心神也忍不住跟着他,念着他。就算她亲手打下了这只永不降落的鸟,她也很难忘记他羽翼下湛蓝的天,很难很难忘记……

        他带她领略的坠落和飞翔。

        江玉颜心神不定地低头走着,突然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她一抬头,就瞧见了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

        花无缺则比她更吃惊。他又惊又喜地瞧着她,道:“玉颜,你回来了?”

        江玉颜不知怎地被他雪白的衣衫、莹亮的玉带晃得有些眼痛,便转开了眼睛,道:“嗯。”

        花无缺看出了她的神不守舍。他轻轻握住她肩头,凝注着她道:“你去郊外养病,才去了两天就回来了。你真的没事?”

        江玉颜终于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道:“我没事,放心吧。”

        花无缺望着她,心中越来越低沉。这场景他竟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自己在何时见过。他凝眉沉思,目光游移,不觉盯在了江玉颜的身上。

        江玉颜正用手挽着自己黑缎般的长发。她轻轻一撩,衣领上露出的小片雪肤就在光晕中柔和地发亮。白腻如脂的肌肤上,却透出了一个暧昧而艳丽的吻痕,像是一块莹白美玉上暗红色的斑点。

        花无缺对情爱之事几乎一无所知,因此并不能确定那是吻痕。但他的目光触及了那个奇异的痕迹,一颗心就狂烈地猛跳起来。

        他忆起了最初那夜的月光、少女洁白的肩头和含着晶泪的眼眸,他忆起了段府外惊魂未定的江玉颜,躲躲闪闪的眼睛,缝缝补补的话语……他突然间忆起了一切。

        他松开了握住她肩头的手,目中清澄如水,沉声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你没有出城去养病,你去找小鱼儿了,是么?”

        小鱼儿沉沉地睡了一个时辰,便从睡梦里醒来。

        他睁开眼,就瞧见了一双秋水般寒澈的眼睛。即便在浓浓黑夜之中,这双眼睛也是灿然发亮。

        小鱼儿赶紧摸着了火折子。灯光亮起,他才瞧见床前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的黑袍女子,面上戴着个沉香木雕成的面具。她双目又清又亮,微含忧郁,仿佛是两湾笼着薄雾的寒水。

        小鱼儿忍不住道:“你是谁?铜先生呢?”

        黑衣女子似是笑了笑,道:“你可以叫我木夫人。”

        小鱼儿方要说话,忽又闭上了嘴——门外已传来了人声。

        只听一人恭恭敬敬道:“前辈莅临到此,晚辈不及恭迎,实在是罪过。”

        另一个冰凉粗嘎的语声淡淡道:“无妨。”语声听来熟悉,自是铜先生。

        先前那人又道:“前辈唤晚辈前来,想必是有事吩咐。”

        铜先生道:“我听闻江小鱼和你家多有来往,就想问问你,他武功怎样?比起花无缺如何?”

        前一人笑道:“他武功自然比不上花公子的,但动起手来,诡计多端,只要稍为疏忽,便要上他的当。”

        铜先生微微笑了笑,哼道:“我看你就上他的当了吧!”

        前一人仿佛怔了怔,不敢答话。小鱼儿却听得疑心骤起,只因他在这几句话里听了出来,铜先生所对话的人,竟好像是江别鹤。他在他手里“上的当”,自然就是指向今晚祠堂一事。

        铜先生又道:“江小鱼武功无论多强,都有花无缺去对付,用不着你担心。”

        江别鹤叹了口气,道:“但现在花无缺却无追杀江小鱼之意,暗中似乎还和他有些来往。”

        铜先生冷笑道:“这两人是天生的冤家对头,这点你只管放心。你现在可以走了,免得旁人疑心。我也随你去瞧瞧花无缺。”

        门外风声一纵,木夫人起身推开窗户,外面已无人踪。

        漫天星月流辉,照着她漆黑清逸的衣袖。她左边袖子似比右边更空荡些,小鱼儿看在眼里,没有出声。

        她回过头来,屈指一弹,又为小鱼儿解开了哑穴。他索性盘腿坐在床上,笑嘻嘻道:“谢谢你,你心真好。你是铜先生派来看管我的么?”

        木夫人道:“嗯。”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道:“呀,你和那老怪物莫非是双生兄妹么?不过……他那神气简直凶得很,你却不同。”

        木夫人眼波注在他身上,带上了几分笑意。她口中淡淡道:“什么不同?”

        小鱼儿道:“他是块冰,是团火,是一柄剑,但你更像一块玉,一匹纱。”

        他话音未落,木夫人目中神色就猛然震动。她长袖一飘,拂衣而起,厉声道:“你……谁告诉你的这些话?”

        小鱼儿笑道:“我自己想的呀,我说得不妙么?你莫误会,我可不是在拍你马屁,像我这样的人,是很少故意讨人欢心的。”

        木夫人直直瞪了他半晌,缓缓吐出口气,道:“好,很好。”

        她方才虽对他疾言厉色了一回,但此刻目中神色却更是柔和。她也许是被小鱼儿的话讨好了,也许是想起了其他温柔又痛苦的事——让她永生难忘的事。

        小鱼儿道:“既然你是个这么好的人,我有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你能不能满足我?”

        木夫人目光一锐,冷冷道:“你休想在我面前弄鬼。”

        小鱼儿眨着眼道:“我张开嘴说说话也算是弄鬼?你好歹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帮忙。你放心,我知道我就算逃跑,你和铜先生也会跑到天南海北把我抓回来……我会好好地坐在这里,绝不为难你就是。”

        木夫人像是极惊讶于这小鬼的乖巧,道:“哼……好,你说吧。”

        小鱼儿点了点头,煞有介事道:“第一件事,我想吃点东西。第二件事,我想上茅房。”

        木夫人愣了一愣,紧绷的身子明显松懈下来,微笑道:“你若只想要求这些,我可以答应你。”

        小鱼儿道:“你说的是真的?”

        木夫人淡淡道:“我从不说谎。”

        小鱼儿暗中一笑,悠悠接着道:“那我就放心了……方才我说三个要求,现在还有第三件事。”

        他目光不知何时已在凝注着木夫人的脸。他盯着她那副古井无波的雕花木面,语气慎重而诚恳,道:“我要写一封信,告诉我的朋友,把我寄存在他手里的银子送到段合肥段家的府门外。这封信,我请求你……帮我送到他的手上。”

        月如霜。

        明月映照着木窗,窗上便结满了霜。

        木窗忽然一动。一双手推开了窗户,打落了窗上重重叠叠的霜痕。月清云薄,斑驳的霜痕便映在苍白的手上,愈显出这双手白得透明。

        江玉颜抽回手,靠在了窗边。她望着窗沿上流淌的月光,望着水墨般摇动的远草,却没有望向花无缺。

        在寒月光辉的照耀下,她白如玄冰,也冷如玄冰。花无缺几乎为她透出的森冷寒气所慑,以为自己瞧见的不是活生生、娇怯怯的江大小姐,而是一只阴冷又美丽的鬼魅。

        他不禁暗暗苦笑。他以前怎会瞎了眼,认为江玉颜是个燕子般充满春日气息的女孩子?

        他以为她无忧无虑地活在春天里,她却已杀够了动物,冷静地备好过冬的毛皮。

        江玉颜淡淡道:“我想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是吗?”

        花无缺叹道:“我原本很相信你。”

        江玉颜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也罢,是我自作自受,终究瞒不住你。我是去见了小鱼儿。”

        花无缺心下登时一震。他不及作出反应,就听见江玉颜接着道:“他……他是我的情人。我爹爹不许我们来往,我只好偷偷找机会跑出去,才能和他在一起。”

        花无缺失声道:“什么?你们……那你们……”

        他太过吃惊,说话也口吃起来。

        江玉颜心里则另有考虑。比起承认自己是个手染鲜血的镖银窃贼,还不如把另一层见不得光的事用以搪塞,也算作一个弃卒保帅的法子。她本不愿说自己和小鱼儿乃是情人,但仔细想想,仇敌间岂会拥抱亲吻、肌肤相亲?

        他们都过早地成熟了,过早地跌入爱欲和仇恨的漩涡。这种青涩又扭曲的情人关系将他们牢牢捆绑,除非一方死亡,否则就会相互拉扯着坠入坟墓。

        所幸死掉的不是我,江玉颜告诫自己说,所幸江小鱼落在铜先生手里、并且他马上就要死了。

        和一个死人拥有过的微渺爱意和情欲,总是会随风而逝的。

        白凌霄如此,江小鱼当然也如此。

        但她却忘了问自己一件事。

        回来的路上,她的眼睛,又为何流泪呢?

        江玉颜不去瞧花无缺,口中淡淡接道:“那次你在段府外找到我,也是因为他想我想得发疯,竟然不怕死地冲进来找我。我觉得这样做太不妥当,反和他吵了起来,恰好那时有侍卫经过,我一赌气……然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她在小鱼儿手里屡屡吃亏,干脆大肆编排他一番。他入段府探秘,被她惟妙惟肖地编成为爱冲昏了头脑;她技不如人,棋差一着,就被她说成了深情厚意。

        花无缺听得简直傻在那里,吃吃道:“那你这次出去,也是为了和他……”

        他偏生说不出“幽会”这个词,脸色飞快地涨红了。

        江玉颜眼珠子在转,心眼也在动,展颜笑道:“我只是一时糊涂。这次我出去,就是为了和他说清楚。”

        花无缺瞪大眼睛,道:“你和他……?”

        在他澄澈目光的注视之下,江玉颜想起了另一个少年下午时看她的一眼,那充满无奈和失望的一眼。还有他不久之前的眼神,一似诀别。

        但她毕竟不是寻常的女子,她是江玉颜。她狡如狐狸、毒如蛇蝎,美丽的沼泽中埋藏尖刺。她总是能狠得下心的。

        她凝注着花无缺的脸,一字字道:“我和他已没什么了。”

        花无缺大惊之下,木然而立,听着少女如珠落玉盘的语声娓娓道来:“上次你来问我是不是劫了镖银之后,我心里总难过得很。我虽没做那种事,但我毕竟偷偷出去,见不得光……我不愿和他分开,可是我更不愿让你误会我是那种不知廉耻、还夺人镖银的恶贼。”

        花无缺茫然道:“你……你的意思是……”

        江玉颜莲步轻移,款款走近了他。她温柔的眼波,就像春日花香的熏风,吹得花无缺飘飘然起来:“无缺,你真的不明白么?”

        花无缺闭了闭眼,喃喃道:“我不懂……你和小鱼儿若是情人,他为何要说你和江大侠夺了镖银?”

        如此时刻,他竟还能思路清晰地问她问题,江玉颜倒实在没有想到。她故技重施,面上作出哀恸之色,扭过头去,凄然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分开。”

        花无缺心里又是迷茫,又是酸苦。他曾为之心动的姑娘就在眼前,她的意思鲜明得很:只要他上前抱一抱她,她绝不会将他推开。但她和小鱼儿的关系,她身上重重的谜团、那张柔软的樱口里半真半假的话……

        他明知自己梦境里的那朵花含毒而多刺,他又怎能毫无芥蒂地拥抱她?

        一只冰冷柔滑的小手,却已碰了碰他的衣袖。像是一只沉思的蝴蝶往湖心一坠,有惊无险地触了触水面。

        花无缺的心跳骤然加快。江玉颜柔软的触摸凉得像冰,他浑身却刹那间走遍了一股热血,眼前清绝的月色,如花的娇容,令他压抑许久的柔情重又翻涌。

        他几乎要忍不住伸出手去,不管不顾地拥她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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