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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爱恨怖畏


花无缺已经走了。小鱼儿又被铜先生拎回了屋子里,他拎他的动作,活像是拎着一袋大米。

        他一言不发就要折身出去,显然是去处理江玉颜的。小鱼儿心下着急,不假思索地叫道:“喂,你去干什么?”

        铜先生脚步不停,冷冷道:“与你何干?”

        小鱼儿道:“我只想问问你,你要是不着急,就帮我把外面树下躺着的那位姑娘抱进来。”

        铜先生的脚步终于停下了。他霍然回首,黑亮的眼睛幽幽闪着冷光,道:“你认识她?她是你什么人?”

        小鱼儿笑道:“非但认识,还可以说是老朋友了。”

        铜先生微微冷笑道:“不错,我早该想到。她跟你正是一路货色。”

        小鱼儿丝毫不动怒,反而笑道:“是极是极,既然我们这路货色让你看了不舒服,你不如就带她进来,让我替你看着她。”

        铜先生目露狐疑之色,道:“你要耍什么花招?”

        小鱼儿摊手道:“有你们二位看守着我,我还有什么花招可耍的?”

        铜先生冷冰冰地瞧着他,道:“很好……你最好知道这一点。”

        木夫人果然将江玉颜抱了进来。准确来说,她是右手挟着少女纤瘦的身子,带着她进了房间。小鱼儿愈发肯定她的左手必有不便——一个正常而健全的人岂会这样抱别人的?

        江玉颜跌在他床边,一双眼睛依然紧紧闭着。她没有被点住穴道,却还是不愿睁眼。

        铜先生没有理她,目不斜视地飘然而出,木夫人眼中则露出些细微的不忍之色,幽幽叹了口气,道:“我大哥不发话,我是没办法为你找张床睡的。所幸你还颇有些武功,就在地板上凑合凑合吧。”

        她随手抽来椅子上的毯子,覆在了少女颤抖的身子上。她目中既有轻蔑冷漠之色,又有无奈与怜悯——只因她虽不喜江玉颜的性情,但更为铜先生对待他人的冷酷淡漠而悲哀。

        木夫人掩上门扉,黑影一闪就不见了。小鱼儿自然知道她和铜先生都没有去远,极可能在注意聆听着他们的动静,是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床帐上简朴的纹路。

        他不久之前被扇了好几巴掌,凉夜之中,余痛仍在灼烧着他的面颊。

        但此时此刻,有一种更重要的感情也在灼烧着他。

        耿耿星河天,迟迟钟鼓夜。

        小鱼儿谨慎地等了半晌,终于从床上坐直了身。他床边却是寂然无声——江玉颜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忍不住轻轻撩开床帐,小心翼翼地探身去看。只瞧了一眼,他的心就猛地紧缩。

        纤弱而柔软的少女蜷缩在薄薄的毯子里,头也死死地埋了进去。仿佛是一只湿漉漉刚脱壳的红嫩雏鸟,埋在凌乱松疏的巢中。经寒风一吹,浑身都在发抖。

        江玉颜自然没有睡着。她在瞧见江别鹤吐血的那一刻,胸膛中便盈满了对铜先生的仇恨之意,有如一团业火焚烧着她温软的血肉。她素来睚眦必报,和父亲都在铜先生手里大大吃了个瘪,如何不恨?

        她被掳到那棵树下的时候,心里才真的有些慌了。她见识了铜先生那高超惊人的武功,也见识了花无缺对他的言听计从,甚至小鱼儿都被他牢牢控制在手。他命花无缺杀了小鱼儿之后,下一个要遭殃的,想必就是她江玉颜。

        在这种乌云盖顶的预兆之下,她还有另一层难以言说的担忧。她本以为自己是想要小鱼儿死的,可当她又一次看见这活生生、清亮亮的男孩子,她冻凝的心就扑簌簌地化下冰屑。湖上浮冰犹残,水里有条顽劣的锦鲤已在迫不及待地游来游去。

        她绝望而自嘲地发觉,自己终究还是不忍亲眼看着江小鱼去死的。

        他是一撮血红艳烈的火,心脏一般扑扑地跳动。有时她被他灼伤,想要恼羞成怒地掐灭他;但当这堆薪柴真的熄灭,她在无涯荒野之中,再也觅不到下一个火种。

        所以在花无缺抬起手时,江玉颜还是闭上了眼睛。

        小鱼儿却意外地没有死。他没有死,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江玉颜暗地咬牙,索性也不去理他。实际上,她的确也没有余力去理他了。她蜷缩在床前坚硬的地板上,薄软的毯子里,隐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她紧紧咬着自己冰凉的嘴唇,感受到一丝腥甜的血气。

        房中点着一种似药似花的香料,越发扰乱了她的思绪。她茫茫然地漂浮在这清冷的香气之中,像是一朵漂浮在纷繁花海里的白云。

        她想着江别鹤的伤势,想着那神秘诡异的铜先生和木夫人,又忖度着自己被他们关在这里,手无寸铁、不得反抗,不知还见得到几日的天光……

        她愈想愈是悲恸,竟静悄悄地流出几滴泪来。

        她虽然聪慧隐忍、擅于应变,绝非轻易放弃求生的蠢蛋,但她毕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总会有些脆弱的时候。她整个人都缩进了那张小小的毯子,泪水滴在上面,就被毛茸茸的布料静无声息地吞没了。

        苍白如玉的小姑娘也像一滴小巧而晶莹的泪珠。蜷缩在这里,就被黑丝绒般的夜空悄无声息地吞没了。

        江玉颜昏昏沉沉地思索着,竟不觉有些困意。她被一片湿漉漉、凉丝丝的黑暗牢牢包裹住,抽丝剥茧的睡意缠绕着她,催促着她,快快坠入泪水般湿冷的睡乡之中。

        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听见了什么声响。她浅浅蹙了蹙眉,眼睛还未张开,就感受到另一种炽热又熟悉的气息。

        她没有坠入噩梦阴冷的巢穴,却踏进了燃烧如昼的地平线。轻而热的星苗小心地触碰着她的耳垂,脸颊,双颊的泪痕。朝霞吐丹,彤云流艳,烈焰般温暖的云霞浸透了她——

        这突如其来的温暖终于唤醒了她。江玉颜猛然睁眼,向那人胸前重重一搡,抬手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

        天下第一聪明人显然也没料到她这一招,自然也没想到闪避,实打实地挨了个巴掌。他呆了一呆,抬手摸摸自己挨打的左脸,苦笑道:“今天怎么个个都喜欢打我的脸,我的脸上难道有金子?”

        江玉颜坐在小鱼儿几尺开外,一双犹带雾气的大眼睛凶狠又警惕地瞪着他,就像只挣脱了捕兽夹的小狐狸。

        她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条毯子,就像抱着个救命的木筏。小鱼儿瞧得想笑,却又怕惹她生气。

        只听江玉颜冷然断喝道:“你做出这样的事,还不该被打么?”

        小鱼儿好整以暇道:“我做了什么事?”

        江玉颜道:“你……你方才摸我。”

        她软玉似的嫩颊上犹有闪着光的水痕,语气则平平淡淡,脸上红也不红,仿佛只是说了句“你打了我一拳”“你吃了我碗里的红烧肉”。

        小鱼儿道:“你没瞧见你方才可怜巴巴的样子。我若不哄哄你,让你哭到明天早上么?”

        江玉颜面色不动,冷冷道:“鱼兄妄想力未免也太丰富了。眼力不好,该去看看郎中才是。”

        小鱼儿并不戳破她,悠悠笑道:“那也许是我看错了……方才缩在床脚哭的不是你,而是只狼狈兮兮的小狐狸,因为找不着回家的路,就在老虎窝里哭成了个小泪包。”

        江玉颜苍白的娇靥终于泛出了红晕。她不再理会他,又卷起毯子缩了进去。

        小鱼儿瞧着地上那个软软的鼓包,心里在叹气,却仍伸出了手,道:“喂,我拉你上床。”

        鼓包里自然全无反应。英俊少年干脆再次跨下了床,弯腰掀开毯子,一把捞起了衣衫凌乱的纤细少女。他身形本就较她高大许多,经过闯荡江湖的一番摔打,手臂的力量更是强健至极,轻而易举地提起了她。

        江玉颜低垂着头,神情掩在阴影之中,一丝哀伤之色如流星划过。她喉头逸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呜咽,奋力挣扎起来。她疯狂般对他又踢又打,竟似要逼迫着小鱼儿放开手。

        她的动作不像寻常女子撒娇求怜的手段,拳拳都落在身前少年的胸膛上,足尖也狠戾地踢着了他的小腿。这狐狸般的女孩俨然变成了一只赤裸裸展露野性的小狼,褪去了赤霞般艳美的皮囊,露出了碧绿的瞳孔,雪亮的獠牙。

        小鱼儿却没有松手。被江玉颜打中的地方,钝圆的疼痛在皮肉里燃烧。她没有使出分毫真力,但这痛楚仍然不容小觑——可他还是没有松手。

        在他初识江玉颜之后,他咽喉充满血腥气,手肘和膝弯的淤青退了又起。他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警示他不要靠近她,但他顶着这些血腥、淤青和身心上斑驳的伤痕,也要义无反顾地走进她,走进这片美丽而幽暗的荒野。

        一匹懵懂的狼犬踏足一片荒野,那里埋藏着他挚爱的危险,也埋藏着他的挚爱。

        当荒野为他涌出一群刀锋般闪光的蝴蝶,江小鱼心想,到底也算三生有幸。

        江玉颜终于不再挣扎。她的脸深深埋入他的肩窝,未干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服。

        小鱼儿紧攥着她肩头的手也终于松懈。他轻抚着她单薄的肩背,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要哭就哭吧,莫要在第二个人身上蹭鼻涕眼泪就成了。”

        他肩膀一痛,江玉颜竟张嘴咬了他一口。这对小鱼儿来说倒是无关痛痒的,这丫头雪白晶莹的一口细牙,总不会比幼时他打死过的狼犬更凶戾。

        他渗出的血却似让她平静了些。她伏在他肩头喃喃细语,小鱼儿费力地侧头去听,便听见她窒息般的话音。语气咬牙切齿,声音却在发颤。

        “我……我爹爹他替我受了一掌,”她哑声抽了口气,道:“因为那铜先生瞧见我……我和花无缺……”

        少年搂住她的手臂微微发紧。江玉颜想冷笑,唇口间却只有撕裂的冷风来回穿梭。

        她偏过头望着小鱼儿心想,我在某些时刻里如此痛恨他。恨得心里流血,可是那鲜血里偏又掺着蜜糖般的爱。

        再无一人令她感觉这样糟糕,也再无一人令她感觉这样好。

        在江玉颜的记忆里,江别鹤就常对她讲,赘余而无用的“爱”字乃是一大禁咒。她有样学样地吞下了这禁锢人心的毒咒,发誓不对他人提起。自此,万种春风般的爱意可以催开世上万千笑颜,却催不开韶龄女儿一颗水晶剔透的心。

        只因她若要坦坦荡荡地拥抱这名为“爱”的感情,便要先扯出五脏六腑。换骨脱胎之后,这甜蜜又血腥的咒符才会浮上咽喉,欲吐未吐。

        那时江玉颜想,我这样怕疼,岂敢重塑血肉。而此时的江玉颜却惊恐万状地发觉——她已不知不觉捧出了自己的心脏,血淋淋摆在手上,任人端详。

        呈现爱意前总要学会袒露。然而于她而言,“袒露”本就是一场最可怕的折磨。

        “他以为我有意引诱花无缺,便要出手伤我。”

        江玉颜双唇贴着自己咬出的齿痕,软嫩舌尖在伤口上一舐,又得以尝到仇敌和情人的血。她顿了半晌,才道:“我的确是在勾引他。只要我嫁进移花宫,此生再不必忧心。”

        她喉间在轻轻地笑,喃喃接着道:“我只有拼命想法子要他喜欢我,抱住我,求我嫁他为妻……但这些却都行不通。”

        江小鱼低头瞧着她,眸光亮如星光。那怀抱太过炽热,江玉颜只觉得大脑都要融化了。她暗暗地想,他胸口已沾满了她潮湿的泪水,后背上也许还残留着她情动时的抓痕,所以他回不到天上当一颗星星了。只能和她一样躲进夜幕,吸吮鲜血里的蜜糖为生。

        江玉颜迷迷糊糊地想着,也在迷迷糊糊地笑——她靠在他怀里咯咯笑起来,笑着道:

        “你猜是为什么?方才他好不容易有勇气来抱我,我心里却在想着你,想着你是不是已死了……我想着你上次抱我的时候,身上都是露水和草叶的味道。”

        小鱼儿茫然地呆住,抚着她肩膀的手也停下了。他还没有来得及问出一个字,江玉颜就侧过了头,湿热的舌尖舐了舐他的嘴角。那冰凉柔软的唇瓣还带着泪水的冷咸,如同一片粉馥馥的凋零花瓣,枯萎却犹残香气,堪堪擦过他的嘴唇。

        他的脸颊,火一般燃烧起来。江玉颜的语声又在他耳畔响起,轻飘飘地道:“你还觉得镖银案里我有错?”

        小鱼儿点头。

        江玉颜眼睛晶莹透亮,如同一株霜雪无邪的白玉兰上结着的两颗露珠。她歪过头瞧着他,道:“那你喜欢我么?”

        小鱼儿仍要点头。

        江玉颜怔怔地瞧了他半晌,低声道:“你疯了?”

        小鱼儿却又笑了,道:“说我发疯的人不止你一个,你非要这么说,我只好认了。更何况……你就没有发疯么?”

        他一双星目闪烁生辉,虽处在晦暗室内,却似有漫天烟水星光映在微显苍白的英俊面容上,令人目为之眩,情为之动。

        江玉颜抿了抿嘴,探手去摸他带着红润指痕的脸颊。他以为她又要动手,正想闪避,却听她柔声道:

        “那你现在可以亲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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