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鲲止

荆塔之上，一个人影被吊悬其中，江河垂着头，面容苍白地可怕，束发的竹笄早已不知掉在何处，曳地长发随风散落着，遮盖住了满身伤痕。

        即便是受了心血，沉璧也只不过是勉强将宗静山带到了尸叶荆棘上，将将落地，它就立刻回到了宗静山的灵府中休眠。

        塔顶布满荆丛，若无灵力相护，即便这只是普通的荆棘也要被刺地体无完肤，如今沉璧的最后一点灵力都用作维系他的命魂，哪里还顾得上从这片荆棘林里将他护住，

        宗静山的双眼不断有血流出，身上伤痕层层叠叠，依稀可见白骨露出，探出寻找的双手更是惨不忍睹，他看见了徐复青的记忆，又怎么能不来找江河。

        万千怨灵的血线编织成了一道无形的枷锁，江河代替徐复青成为了新的剑鼎，也当背负起所有的罪业。

        那些本就该由她背负的一切。

        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跪在荆丛之上，不断扯着地上的荆棘，他什么也看不见，就只能在无尽的绝望中一寸寸地找寻。

        万千亡魂的恶念间，一道新的血线诞生，将混沌点亮，地狱之上悬挂蛛丝千万，唯有宗静山递予的红线带她脱离苦海。

        江河睁开眼睛，铁片猛然发出尖锐的啸音，它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这样失败了！

        都是那个该死的人牲！它朝着宗静山飞去，想要将他吞噬，几丛苍白的荆条伸出，铁片被生生地止在了半空之中。

        怎么会这样，尸叶荆棘一直以来都是受它控制的！

        “静山。”江河的声音极为虚弱，身上的荆棘慢慢松开，锋利的尖刺也变得无比柔软。

        宗静山听见这一声呼唤忽然滞住，紧接着就绽露出欣喜的笑颜，义无反顾地跑向了她，一如崖余当年。

        离得越近，宗静山闻见的血腥味就越重，眼中的热意让他生出撕裂般的痛楚，他小心翼翼地朝前摸索着，生怕触碰到江河身上的伤口。

        江河接住了他的手，“我在这里。”

        他轻轻回握住江河的手，冰冷的玉石被染上了温度，“阿江。”

        直至这一刻，宗静山神色中仍带回无法抑制的惊惶和恐惧。

        江河声音极轻，似是喟叹，可宗静山却听得分外真切。

        “这世上唯有静山，我的静山……”

        我的。

        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好似春雷动，万物生，落在舌尖化作千万的柔情，我是她的。

        一柱香的时间早已过去，宗静山口中开始不断溢出血来，他早已是油尽灯枯，没想到还能在死前圆一圆心中幻梦，也算无憾了。

        “静山选择回来，是想好了与我死在一处吗？”江河想了一会儿道，“就如我们成婚时你说过的，生同寝，死同穴。”

        “不，”宗静山轻轻摇头，空洞的眼睛微微弯起，在崖余时他曾幻想过就此相携一生，但那是他们作为凡人的一生，江河不是凡人。

        “你许我的红尘梦，是我一直耍赖，”宗静山断断续续地说着，“现在我放你走……”

        献祭命魂与此身，沉璧会带她离开这里，可惜琉璃目没有了，否则他还能多些把握。

        他将命剑唤出想要交到江河的手中，沉璧却忽然一跃而起，冲向了被尸叶荆棘困住的铁片，似乎想要将它扯碎，一切皆是由它而起，只可惜宗静山开始不住地咳血，沉璧见到主人这般模样，只能不甘地停下回到了他的身边。

        “阿江，你拿着它……”宗静山恳求道。

        江河没有去接，反而松开了两人相握的手，铁片忽然开始剧烈地挣扎，它已经预感道江河要做什么了。

        身下刺骨的荆棘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柔软的草地，铁片被江河拢在掌心，很快指缝间就又鲜血滴落，她坐在宗静山的身边，替他擦去眼角落下的血泪，像是回到了他们在崖余初遇的时光。

        “你就要死了，”江河的语调没有什么波澜，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可在此刻说出却显得尤为冰冷，“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想回去崖余，我们的家……”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江河的声音也在慢慢远去，宗静山努力地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摸一摸她的脸，不知何处迎来一缕微凉的风，点点寒雨落下。

        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

        情从劫起，劫以死消，从他们离开纷纭境的那一刻，过往一切便都不复存在了。

        一簇森白的火焰将铁片点燃，江河低头仔细地瞧着，万千亡灵的面容一一浮现，每一张脸都对她恨之入骨，铁片深深嵌入了她的脊骨，最后化作一条细细的银线，似是永世缠绕的诅咒，挥之不去。

        “抱歉，”江河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寒夜的最后一点星子隐去，不知何处传来深深的哀鸣，“我骗了你。”

        她低头吻了吻宗静山的眼睛，“净世的莲火，你愿意借给我吗？”

        没有人回答她，可莲火却在他们脚下慢慢绽放，围绕在尸叶荆棘的一切慢慢消散崩塌，风雷重新涌入，沉璧乖服地跟在他们身后。

        “寂寂至无踪，虚峙劫仞阿。豁落洞玄文，谁测此幽遐。一入大乘路，孰计年劫多。不生亦不灭，欲生因莲花……”

        无边苦海，有人声声吟诵，哀鸣苦厄渐渐安静下来，转而是悲泣之音，所有一切都消弥在风雷之中。

        落雷海间，一艘破损的渡仙舟正随海面颠簸摇晃，所有人都在忙着重启船上的发阵，徐复青迎立风雨之间，看着眼前遮天蔽日黑影，脸色惨白无比。

        传说无途之海有上古异兽鲲止，性情温和，身重如山，虽不及传说中的鲲鹏之大，但腹藏洞天千万里，他们方才正是从鲲止的口中飞出，可此异兽向来只生活在深海海底，只偶尔才会浮上海面，究竟是谁将这异兽驯化，还用用它腹中洞天养成此等邪秽之所？

        “徐大哥，宗大哥和夫人都还在这条大鱼的肚子里，要怎么做才能让它再把嘴张开啊？”秦瑶儿抱住一旁的栏柱，在风雨中拼命喊道。

        鲲止在海浪中痛苦的翻滚着，渡仙舟几度险些被它掀翻，不知为何它一直紧追着渡仙舟不放，即便此刻万钧雷霆落在身上，依旧拼了命地追逐着，那双猩红的双目迸发出渴求又似仇恨的目光，声声哀鸣穿透了轰鸣雷响，落在了每个人的心间，闻之有落泪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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