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山谷

繁茂的枝叶间斑驳的光影摇曳散落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沉沉地枕在少女怀中，离灯的面容一片惨白却又带着病态的绯红，绝丽的眉眼被几道深刻见骨的伤口生生撕碎，令人叹惋不已。

        江河盘腿坐在树下，撑着手为离灯遮挡着刺目的光影，目光一直落在被朔风吹落的树叶上，一片一片的数着。

        十指流光，皎皎如玉，离灯睁开眼时忽然想到了这句话。

        江河的手不同与他以往见到过的任何一双，既不是柔媚无骨惹人恋爱，也并非饱经风霜受尽苦楚，是美与力量的完美诠释，他仍记得正气门中破开千里阴云的一剑，那些被她斩落堆成尸山的妖魔，他毫不怀疑，这就是世上最完美的一双手。

        终有一日，他也要如江河一般，挥出足以斩灭天地之剑。

        “醒了吗。”江河淡声问道，离灯装作从梦中惊醒的样子，将脸埋进她的怀中轻轻蹭着。

        “我以为你又丢下我了。”

        身上的疼痛明显好过昨日，虽然不知道江河做了什么，但离灯显然十分满意。

        江河不习惯忽然有人这样的亲昵，拎起离灯的后颈就将他拉离了自己。

        “我不会。”

        尽管被无情地推开，离灯心里依旧十分高兴，即使江河现在十分冷淡，但他会有办法让她习惯自己的存在的。

        “谢谢你。”离灯乖巧地伏在江河膝头，像是一只想要接近主人的小狗，黑暗时显得幽深的碧眸此刻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一块稀世的翡翠，澄澈无暇，沁着无限生机的绿意。

        他知道要如何最大程度地展示自己眼睛的美丽，讽刺的是那双证明了他半妖的血脉，为他引来无数坎坷命运的绿眸此刻竟然成为了他生存下去的唯一手段。

        对着那双碧瞳，江河果然柔软了几分，离灯在心中嘲讽不已，江河还是蠢了点，若是他有这样的力量，喜欢谁的眼睛挖下来慢慢欣赏就是，何必留下这么个累赘。

        江河盯着他的眼睛瞧了一会儿，慢慢的，她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来，如同冰封的雪河上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怎么会喜欢自己这样污秽的眼睛，离灯心想，明明最美的……

        指尖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楚，离灯立刻别开眼睛，荒渊的大魔是会蛊惑人心的吗？他不能被迷惑。

        移开视线，离灯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巨大的山洞中，与其说是山洞，说是山谷倒更为贴切些，谷中极为空旷，昨日的山洞应该只是通向这里的通道，山谷的顶端是天然形成的豁口，白日的阳光便自其中落下。

        洞中是一方纯净的湖水，此刻在阳光照耀下有若蓝色的玉璧，湖中小岛上生着棵不知名的老树，纵然已是肃杀深秋，古树依旧枝叶繁茂，绿荫不减，他们昨夜就睡在这颗树下。

        纵然这里生活过的痕迹极淡，可离灯依旧敏锐的意识到，江河可能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之前只把他丢在山洞，现在却将他带进了谷中，这是代表他被认可了吗？

        这些思绪也只不过是转瞬之间略过，江河见离灯痴痴地看着湖面，以为他是喜欢这里，忽然有些高兴。

        若是旁人来看，山谷中只一眼湖，一棵树，其余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若是偶然踏青至此还可算一番野趣，可要是住人，白日还好，夜里不免渗人地慌。

        但这却正对了离灯的心意，这儿越吓人他越有理由向江河身边凑，有她在身边，他不觉得有什么妖魔鬼怪敢不长眼地往这里凑。

        高床软枕他睡过，荒坟野地他也睡过，比起他渡过的无数个忐忑难安的夜晚，昨夜是他十四年中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原本他还痛恨自己的体质不能如常人一般快点长大，可若不是这一副无害的孩童身形，只怕江河不见得会将他带回来，也不会如此毫无防备的面对他。

        离灯忽然嗤笑一声，在江河面前，他之前所有的不幸竟都成了幸事，就想是他是为了遇见她才来到这个世上一样。

        之后的一个月里，两人一直住在山谷中，离灯的伤势未愈，江河也需要时间来炼化剑中的邪怨之气，平日里他们几乎没什么交流，除了为离灯输送灵力治伤，江河就只是在修炼，离灯所想象的一切博取江河好感的手段都没有了用武之地，到最后他发现，其实他什么也不用做，只要他还有那双眼睛，江河就会对他微笑。

        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只做一个盛眼睛的匣子，他要的是江河看着他，而非只是看着他的眼静。

        无星之夜，谷中漆黑无光，只有一点犹若星芒的微光若隐若现，离灯倚着树干，眼睛微微眯起，那光是从江河的脊背上透出的，每当银芒闪烁，江河就看上去极为痛苦，虽然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可离灯隐隐感觉到那或许与江河的修炼方式有关。

        会是什么东西？

        终于将剑中怨灵之音平息，江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发现周身一片黑暗，她忽然有些慌张地在地上摸索着什么，离灯的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难道江河怕黑？

        荒渊的大魔会怕黑？真是笑话。

        尽管如此，他还是急忙点亮了青铜灯。

        “阿江？”一个困倦的声音响起，江河忽然顿住了身形，她看向古树下那个瘦小的身影，无尽黑暗被一星灯火驱散，离灯捧着灯走向她，脸上全是真挚的关切。

        有人为她照亮了黑暗。

        翡色的瞳眸在灯火中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美丽，江河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离灯，忽然道：“以后我叫你照儿好吗？”

        离灯的脸上浮现出羞涩的笑容，“阿江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江河的脸上也浮现出同样的弧度，两人的笑容宛若双生，离灯知道江河只是在模仿自己，她的感情稀薄的可怜，离灯毫不怀疑江河根本没有心，她所有的情绪都不过是大魔对人拙劣的模仿。

        这样也很好，他可以为她造一颗人心。

        只是现在，离灯看着江河脸上的笑容有些不满意地想道，下次他该笑得更真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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